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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世錦推開一間臥室的門。相比客廳,這裡雜亂了很多,書柜上擺滿了醫學書籍。一定是於揚的居室,他生前翻看的資料還攤在桌上,好像還在等著主人下班後回來翻看。

  除了書以外,就是藥品。他認出了促進新陳代謝的激素類藥物,還有兩種雖不認識,卻和他在於揚病房抽屜里找到的一樣:Dust。不知在於揚的字典里,它又有什麼含義?

  桌上還有個濕婆小雕像鎮紙。周世錦想起於揚說的話:毀滅與創造同在。可於揚死了……他的毀滅又孕育著什麼創造?

  他把小雕像移開,鎮紙下面是翻開的病歷複印件。周世錦糙糙讀了一遍,病歷上描述的應該是於揚的病情:肺癌,中期。

  合上病歷,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封皮上的名字,眉毛立刻挑了起來。

  於飛!

  難道說,於飛也得了癌症?

  周世錦坐下來,仔細地看了遍病歷,於飛的病情與於揚十分類似,但他比於揚早一年發病。

  原來是這樣……

  於飛和於揚是同卵雙胞胎,他們在遺傳學上十分相似,國內外有不少同卵雙胞胎相繼在幾小時內去世的報導。而癌症很大程度上決定於遺傳,因此兩兄弟先後患上肺癌,也就不奇怪了。

  僅僅是這樣嗎?

  周世錦伸了伸腿,他踢到了什麼東西。

  桌子下面,還有一個未封口的郵包。

  郵包上寫著周世錦的地址。

  周世錦看過郵包里的東西後,心情已不能僅用“驚愕”來形容。

  郵包里裝的是於揚的研究資料和私人日記。從日記中,周世錦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老同學。

  在別人看來,我從醫學院畢業後,就已經青雲直上了。可在我心裡,卻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很多年前,一對雙胞胎孩子病了。當時,家裡已負擔不起兩個孩子的醫療費。有一個孩子幸運地住進了醫院,很快就康復了。另一個孩子卻發了幾夜的高燒,雖然僥倖活下來,智力卻永遠停在了當年。

  幸運的孩子在懂事後,就下定決心做一名醫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由另一個孩子的毀滅所“創造”的。這種成就如此痛苦,他根本無法從中得到任何快樂。而現在,他終於有一個機會,利用自己的謝幕,給另一個人拉開序幕……

  那個孩子就是我。現在,我要不惜一切代價,讓哥哥活下來。

  所以,於揚才會吃促進新陳代謝的藥物,讓自己比於飛先發病,還投了巨額保金,不僅能保證兄弟下半輩子的生活,也足夠墊付醫療費用。

  周世錦欣賞於揚為手足之情而作出的犧牲與努力,但這努力與犧牲或許是無望的,就像不停推著石頭,卻又始終不能將之推上山頂的西西弗斯。要和癌症對抗,於揚走到了哪一步?

  等等!

  翻開於飛的病歷,周世錦發現,於飛服用的都是常見抗癌藥物,在他的藥單里,沒有於揚吃的兩種藥物:Dust和另一種撕掉標籤的藥物。

  於揚讓於飛接受醫院的常規治療,而自己不僅服用了實驗藥物,還拿出了手術方案……

  他在做一個醫學實驗,而實驗的對象正是他本人!

  每個人的思維都存在盲點,周世錦也一樣。在現有的醫療條件下,周世錦近乎完美的醫療方式也不能挽救於揚的生命,所以從反向推斷,於揚的方案有可能是正確的!

  切除臟器,留下癌組織……周世錦心中一片冰涼。事到如今,他不是不願相信於揚,只是這違背了癌症學的常識。如果於揚的假設才是真理,那麼癌症學的基礎都將會被顛覆,那個假設將會成為一個嶄新的學科。

  周世錦回想起,還有一條被忽略的線索——

  “如果我挺不下去了,你就把我的病灶切下來,給其他人研究,算是我為醫學做的最後一點貢獻。”

  第41章門徒(5)

  馬不停蹄地趕回周城,周世錦連家都沒回,他直奔實驗室,研究於揚留下的癌瘤標本。

  已是深夜,周世錦卻毫無睡意。他沉穩而迅速地做完準備工作,切片、染色、製成玻片,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苟。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顯微鏡前,手上的玻片只有三毫米厚,四克重,卻可能是於揚用整個生命詮釋的密碼。

  支氣管、肺泡、動脈、靜脈,一應俱全……周世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是別人遞給他這塊玻片,他一定會判斷出夾在兩塊薄玻璃之間的是一塊正常肺部組織切片,可這塊組織是他親手從於揚胸腔中取出的。

  癌細胞也是細胞,但它是一種失序惡性組織,呈現的應該是無序和混亂,那為什麼於揚癌瘤的組織切片,會和正常器官一樣?

  周世錦已無法掩蓋自己的震驚。

  他摘除的不是癌瘤,而是於揚身體裡的正常組織。雖然它位於兩肺之間,擠壓到於揚的胸腔器官,看起來像一塊腫瘤,但它具有肺臟的所有功能!難怪連機器也難以分辨,因為它就是另一個肺臟!

  所以,於揚才會提出如此難以理解的方案:第一次手術,摘除左肺,在胸腔中為這第三塊“肺臟”騰出空間,同時以右肺維持人的生命體徵。等它生長到下一個階段,可以完全替代雙肺功能時,進行第二次手術,摘除殘餘的肺臟……

  靠在椅背上的周世錦,猶如脫力一般。

  如果真是如此,我就是兇手。我看似在用手術救人,實際上卻害死了於揚!

  於揚啊於揚,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問題,只有於揚能解答。

  離開於家之時,周世錦沒有忘記帶上本應寄到他手上的郵包。那箱資料就在手邊。

  除了文字資料,裡面還有DV錄像帶。

  於揚的影像投she在大屏幕上,音容宛在,影像不息。周世錦仿佛在和這位老同學、老對手、老夥伴隔著陰陽對話——

  “老周,任何一個醫學從業者看到我的手術方案,都會無法理解。如果能夠穿越時空,將它拿給五年前的我,我也會斥之為一派胡言。一切都要從上次的學術會議說起,你一定還記得我的問題:癌症究竟是什麼?當時你說,癌症是人類健康的殺手。可是為什麼往往癌症都是從衰老或者病變的器官上發展而來的?在我們的知識體系中,它是一種惡性病變,可是就像我之前所說的,毀滅孕育於創造之中——”

  周世錦依然不解,“按照你的說法,癌症難道是一種自療反應?”

  “是的,我們的器官會衰老,會失去功能,這時候我們的身體會發出警示,並且開始自我修復。但這種修復是失控的,好比將病毒安裝到正常的電腦系統中。失控的結果是這些細胞瘋狂地掠奪養分,卻又無法生成正常的組織,最後將整個人體摧毀,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癌症。”

  “這就是你的理論,我聽懂了。下一步是讓這些無序的細胞回歸秩序……你怎樣才能做到?”

  “我的答案是創造——回到母體裡,所有器官產生的初始時刻。不是讓人回爐重造,而是利用現在的基因技術進行導向,模擬在子宮中器官第一次發育的場景,很快你就能看到孕育在毀滅中的創造——‘癌細胞’像胎兒般貪婪地吸收人體的營養,本身開始發展壯大。然而,因為基因藥物的導向作用,它會向著我們預期的方向發展。這就是我委託海皇製藥開發的藥物,我叫它‘達斯特’,寫成英文就是Dust——塵埃。‘塵歸塵,土歸土’,讓‘癌細胞’與惡性組織分道揚鑣,很貼切吧?”

  “所以在你的胸腔之中,第三個肺正在醞釀。而在其他醫者看來,這東西只是一塊經過偽裝的癌組織,是欲除之而後快的病灶。你讓我分別用兩次手術清除病變的肺部,給新的器官騰出生長空間……”周世錦若有所思。

  “嗯,接下來,還有最難的一步,fèng合神經和血管。這是個極為精細的活兒,一般人做不了,我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沒這本事!”屏幕上的於揚,笑得很燦爛。

  “看來我這‘一把破刀’還有點用處。”周世錦笑了,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可為什麼覺得無比落寞?

  “所以,至少我的理論是可行的,我也證明給你看了。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不,現在我是真的服了。老於,為什麼你一開始不告訴我呢?”

  “如果那時候告訴你,你還是會看成是夢話吧?我們都是一類人,堅持自己的信仰,毫不動搖。請你原諒,我想過很多方式,最終才覺得,唯有親眼所見的事實才是說服你的唯一方式。”

  周世錦垂下眼帘。他已接受於揚的理論,可是代價呢?一位傑出的醫生,一位良師益友……

  “別失望,老周,沒有毀滅,就沒有創造。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託付你,沒有完全驗證過的理論始終是設想,還有最後一步……”

  “我知道,你的哥哥,於飛……”

  不知過了多久,周世錦發現自己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銀幕早已熄滅,於揚的投影也消失無蹤。

  他的心平靜如夜晚的湖面。沒有開燈,緩步走到窗前,透過窗外如墨的夜色,周世錦仿佛看到了最美的霞光。

  一年後的一次學術會議。

  “現在有請周世錦教授發言。”

  禮節性的掌聲之中,周世錦走上主席台。他手中是厚厚一沓的發言稿,封面上,印著學生時代和於揚的合照。

  “不好意思,請多給我一張椅子。”

  在眾人的驚愕之中,周世錦搬來了另一張椅子,他將一本書放在椅面上。那是於揚生前在病房中翻閱的那本神話。

  周世錦望了一眼觀眾席,輪椅上坐著的人痴痴笑著,五官與於揚酷似,輪椅背後,是緊抿嘴唇的妻子梁衡和徐平。

  輕輕點頭致意後,周世錦攤開發言稿,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風暴——風暴一般的質疑,或者風暴一般的掌聲。

  低沉的男聲在禮堂迴蕩,聽來仿若有另一個人相和。

  第42章時空海(1)

  周袁發財了。

  7月4日中午下課後,學生科通知周袁去取匯款單。很快,系裡便傳遍了:這個整天吃饅頭鹹菜的窮人,收到了家裡匯來的兩萬塊錢。

  連著兩天,周袁在食堂的小餐廳請了四回客,每次都花三四百塊錢。要知道,在這之前,300塊錢足夠他一個月的生活費用了。

  周袁是個低調的人。一向貧窮的家裡突然寄來這麼多錢,而且匯款單的附言裡還寫著:兒子,寄去兩萬塊錢先花著,沒了再要。他想,難道父母中彩票了?他們都是老實人,應該也做不出什麼殺人搶劫的事來,唯一讓他擔心的,是他們受了什麼人的騙。那個小山村只有村委有電話,他雖然很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但他沒有打電話,以免這事傳得更加沸沸揚揚。過幾天就放暑假了,他一定要趕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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