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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專業的加工距離在十米至三百米之間,是最傳統的專業,學生也最多,他們一般使用普通制式步槍,M專業的應用面最廣,但也是平淡和缺少傳奇的。

  滑膛學的是S專業,加工距離在10米以下,對武器要求最低,一般使用手槍,甚至還可能使用冷兵器。在三個專業中,S專業無疑是最危險的,但也是最浪漫的。

  校長就是這個專業的大師,親自為S專業授課,他首先開的課程竟然是——英語文學。

  「你們首先要明白S專業的價值。」看著迷惑的學生們,校長莊重地說,「在L和M專業中,工件與加工者是不見面的,工件都是在不知情的狀態下被加工並冷卻的,這對他們當然是一種幸運,但對客戶卻不是,相當一部分分客戶,需要讓工件在冷卻之前得知他們被誰、為什麼委託加工的,這就要由我們來告知工件,這時,我們已經不是自己,而是客戶的化身,我們要把客戶傳達的最後信息向工件莊嚴完美地表達出來,讓工件在冷卻前受到最大的心靈震懾和煎熬,這就是s專業的浪漫和美感之所在,工件冷卻前那恐懼絕望的眼神,將是我們工作最大的精神享受。但要做到這些,就需要我們具有相當的表達能力和文學素養。」

  於是,滑膛學了一年的文學。他讀荷馬史詩,背莎士比亞,讀了很多的經典和現代名著。滑膛感覺這一年是自己留學生涯中最有收穫的一年,因為後面學的那些東西他以前多少都知道一些,以後遲早也能學到,但深入地接觸文學,這是他惟一的機會。通過文學,他重新發現了人,驚嘆人原來是那麼一種精緻而複雜的東西,以前殺人,在他的感覺中只是打碎盛著紅色液體的粗糙陶罐,現在驚喜地發現自己擊碎的原來是精美絕倫的玉器,這更增加了他殺戮的快感。

  接下來的課程是人體解剖學。與其他兩個專業相比,S專業的另一大優勢是可以控制被加工後的工件冷卻到環境溫度的時間,術語叫快冷卻和慢冷卻。很多客戶是要求慢冷卻的,冷卻的過程還要錄像,以供他們珍藏和欣賞。當然這需要很高的技術和豐富的經驗,人體解剖學當然也是不可缺少的知識。

  然後,真正的專業課才開始。

  垃圾場上拾荒的人漸漸走散,只剩下包括目標在內的幾個人。滑膛當即決定,今晚就把這個工件加工了。按行業慣例,一般在勘察時是不動手的,但也有例外,合適的加工時機會稍縱即逝。

  滑膛將車開離橋下,經過一陣顛簸後在垃圾場邊的一條小路旁停下,滑膛觀察到這是拾荒者離開垃圾場的必經之路,這裡很黑,只能隱約看到荒糙在夜風中搖曳的影子,是很合適的加工地點,他決定在這裡等著工件。

  滑膛抽出槍,輕輕放在駕駛台上。這是一枝外形粗陋的左輪,7。6毫米口徑,可以用大黑星①的子彈,按其形狀,他叫它大鼻子,是沒有牌子的私造槍,他從西雙版納的一個黑市上花三千元買到的。槍雖然外形醜陋,但材料很好,且各個部件的結構都加工正確,最大的缺陷就是最難加工的膛線沒有做出來,槍管內壁光光的。滑膛有機會得到名牌好槍,他初做保鏢時,齒哥給他配了一枝三十二發的短烏齊,後來,又將一枝七七式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但那兩枝槍都被他壓到箱子底,從來沒帶過,他只喜歡大鼻子。現在,它在城市的光暈中冷冷地閃亮,將滑膛的思緒又帶回了學校的歲月。

  專業課開課的第一天,校長要求每個學生展示自己的武器。當滑膛將大鼻子放到那一排精緻的高級手槍中時,很是不好意思。但校長卻拿起它把玩著,由衷地讚賞道:「好東西。」

  「連膛線都沒有,消音器也擰不上。」一名學生不屑地說。

  「S專業對準確性和she程要求最低,膛線並不重要:消音器嘛,墊個小枕頭不就行了?孩子,別讓自己變得匠氣了。在大師手中,這把槍能產生出你們這堆昂貴的玩藝兒產生不了的藝術效果。」

  校長說得對,由於沒有膛線,大鼻子she出的子彈在飛行時會翻跟頭,在空氣中發出正常子彈所沒有的令人恐懼的尖嘯,在she入工件後仍會持續旋轉,像一柄鋒利的旋轉刀片,切碎沿途的一切。

  「我們以後就叫你滑膛吧!」校長將槍遞還給滑膛時說,「好好掌握它,孩子,看來你得學飛刀了。」滑膛立刻明白了校長的話:專業飛刀是握著刀尖出刀的,這樣才能在旋轉中產生更大的穿刺動量,這就需要在到達目標時刀尖正好旋轉到前方。校長希望滑膛像掌握飛刀那樣掌握大鼻子she出的子彈!這樣,就可以使子彈在工件上的創口產生豐富多彩的變化。經過長達兩年的苦練,消耗了近三萬發子彈,滑膛竟真的練成了這種在學校最優秀的she擊教官看來都不可能實現的技巧。

  滑膛的留學經歷與大鼻子是分不開的。在第四學年,他認識了同專業的一個名叫火的女生,她的名字也許來自那頭紅髮。這裡當然不可能知道她的國籍,滑膛猜測她可能來自西歐。這裡不多的女生,幾乎個個都是天生的神槍手,但火的槍打得很糟,匕首根本不會用,真不知道她以前是靠什麼吃飯。但在一次勒殺課程中,她從自己手上那枚精緻的戒指中抽出一根肉眼看不見的細線,熟練地套到用做教具的山羊脖子上,那根如利刃般的細線竟將山羊的頭齊齊地切了下來。據火的介紹,這是一段納米絲,這種超高強度的材料未來可能被用來建造太空電梯。

  火對滑膛沒什麼真愛可言,那種東西也不可能在這裡出現。她同時還與外系一個名叫黑冰狼的北歐男生交往,並在滑膛和黑冰狼之間像鬥蛐蛐似的反覆挑逗,企圖引起一場流血爭鬥,以便為枯燥的學習生活帶來一點兒消遣。她很快成功了,兩個男人決定以俄羅斯輪盤賭的形式決鬥。這天深夜,全班同學將靶場上的巨型積木擺放成羅馬鬥獸場的形狀,決鬥就在鬥獸場中央進行,使用的武器是大鼻子。火做裁判,她優雅地將一顆子彈塞進大鼻子的空彈倉,然後握住槍管,將彈倉在她那如長春藤般的玉臂上來回滾動了十幾次,然後,兩個男人謙讓了一番,火微笑著將大鼻子遞給滑膛。滑膛緩緩舉起槍,當冰涼的槍口觸到太陽穴時,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孤獨向他襲來,他感到無形的寒風吹透了世界萬物,漆黑的宇宙中只有自己的心是熱的。一橫心,他連扣了五下扳機,擊錘點了五下頭,彈倉轉動了五下,槍沒響。咔咔咔咔咔,這五聲清脆的金屬聲敲響了黑冰狼的喪鐘。全班同學歡呼起來,火更是快活得流出了眼淚,對著滑膛高呼她是他的了。這中間笑得最輕鬆的是黑冰狼,他對滑膛點點頭,由衷地說:「東方人,這是自柯爾特②以來最精彩的賭局了。」他然後轉向火,「沒關係親愛的,人生於我,一場豪賭而已。」說完他抓起大鼻子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一聲有力的悶響,血花和碎骨片濺得很瀟灑。

  之後不久滑膛就畢業了,他又戴上了那副來時戴的眼鏡離開了這所沒有名稱的學校,回到了他長大的地方。他再也沒有聽到過學校的一絲消息,仿佛它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似的。

  回到外部世界後,滑膛才聽說世界上發生的一件大事:上帝文明來了,要接受他們培植的人類的贍養,但在地球的生活並不如意,他們只待了一年多時間就離去了,那兩萬多艘飛船已經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回來後剛下飛機,滑膛就接到了一樁加工業務。

  齒哥熱情地歡迎滑膛歸來,擺上了豪華的接風宴,滑膛要求和齒哥單獨待在宴席上,他說自己有好多心裡話要說。其他人離開後,滑膛對齒哥說:「我是在您身邊長大的,從內心裡,我一直沒把您當大哥,而是當成親父親。您說,我應當去干所學的這個專業嗎?就一句話,我聽您的。」

  齒哥親切地扶著滑膛的肩膀說:「只要你喜歡,就幹嘛,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的,別管白道黑道,都是道兒嘛,有出息的人,哪股道上都能出息。

  「好,我聽您的。」

  滑膛說完,抽出手槍對著齒哥的肚子就是一槍,飛旋的子彈以恰到好處的角度劃開一道橫貫齒哥腹部的大口子,然後穿進地板中。齒哥透過煙霧看著滑膛,眼中的震驚只是一掠而過,隨之而來的是恍然大悟後的麻木,他對著滑膛笑了一下,點點頭。

  「已經出息了,小子。」齒哥吐著血沫說完,軟軟地倒在地上。

  滑膛接的這樁業務是一小時慢冷卻,但不錄像,客戶信得過他。滑膛倒上一杯酒,冷靜地看著地上血泊中的齒哥,後者慢慢地整理著自己流出的腸子,像碼麻將那樣,然後塞回肚子裡,滑溜溜的腸子很快又流出來,齒哥就再整理好將其塞回去……當這工作進行到第十二遍時,他咽了氣,這時距槍響正好一小時。

  滑膛說把齒哥當成親父親是真心話,在他五歲時的一個雨天,輸紅了眼的父親逼著母親把家裡全部的存摺都拿出來,母親不從,便被父親毆打致死,滑膛因阻攔也被打斷鼻樑骨和一條胳膊,隨後父親便消失在雨中。後來滑膛多方查找也沒有消息,如果找到,他也會讓其享受一次慢冷卻的。

  事後,滑膛聽說老克將自己的全部薪金都退給了齒哥的家人,返回了俄羅斯。他走前說:送滑膛去留學那天,他就知道齒哥會死在他手裡,齒哥的一生是刀尖上走過來的,卻不懂得一個純正的殺手是什麼樣的人。

  垃圾場上的拾荒者一個接一個離開了,只剩下目標一人還在那裡埋頭刨找著,她力氣小,垃圾來時搶不到好位置,只能藉助更長時間的勞作來彌補了。這樣,滑膛就沒有必要等在這裡了,於是他拿起大鼻子塞到夾克口袋中,走下了車,徑直朝垃圾中的目標走去。

  他腳下的垃圾軟軟的,還有一股溫熱,他仿佛踏在一隻巨獸的身上。當距目標四五米時,滑膛抽出了握槍的手……

  這時,一陣藍光從東方she過來,哥哥飛船已繞地球一周,又轉到了南半球,仍發著光。這突然升起的藍太陽同時吸引了兩人的目光,他們都盯著藍太陽看了一會兒,然後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當兩人的目光相遇時,滑膛發生了一名職業殺手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手中的槍差點滑落了,震撼令他一時感覺不到手中槍的存在,他幾乎失聲叫出:果兒——但滑膛知道她不是果兒,十四年前,果兒就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但果兒在他心中一直活著,一直在成長,他常在夢中見到已經長成大姑娘的果兒,就是眼前她這樣兒。

  齒哥早年一直在做著他永遠不會對後人提起的買賣:他從人販子手中買下一批殘疾兒童,將他們放到城市中去乞討,那時,人們的同情心還沒有疲勞,這些孩子收益頗豐,齒哥就是藉此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積累。

  一次,滑膛跟著齒哥去一個人販子那裡接收新的一批殘疾孩子,到那個舊倉庫中,看到有五個孩子,其中的四個是先天性畸形,但另一個小女孩兒卻是完全正常的。那女孩兒就是果兒,她當時六歲,長得很可愛,大眼睛水靈靈的,同旁邊的畸形兒形成鮮明對比。她當時就用這雙後來滑膛一想起來就心碎的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全然不知等待著自己的是怎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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