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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有聲音打破了寧靜,這輕微的噼啪聲從桌上的電腦里發出,從人們身上的手機中發出——是電子晶片被毀滅的聲音,與此同時,人們看到有許多小碎片穿過電腦完好無損的外殼四下飛散,細看發現,那些雖片警是一個個完整的CPU、內存條和其他晶片,每一個量子疊加態的晶片都同時出現於很多個位置,所以飛散的晶片數量巨大,一時間辦公樓籠罩在晶片稠密的概率雲之中,但人們的目光像一把把無形的掃帚,將晶片掃回毀滅態,它們紛紛拖著尾跡消失,坍縮為機箱中的灰燼,空氣中很快變的空無一物了。

  更大的聲音出現了,它是空中傳來的一聲巨響,人們看到天空中出現了一團大火球,那是來襲的飛彈。當它內部的所有晶片都被燒毀時,先是打著旋下墜,然後臨空爆炸了。

  之後,寧靜又恢復了,藍太陽開始急劇縮小,最後在地表附近所謂一點消失了,一分鐘前,就是在那一點,從「橋」上飛出的兩個宏原子核以500米/秒的相對速度相撞,兩根由奇點構成的弦瞬間纏繞在一起,從此,再打得無法想像的宏宇宙中,兩個輕原子消失了,一個新的原子誕生了,這個事件不可能被宏世界的任何觀察者覺察。與我們的世界一樣,只有當一億億對弦同時纏繞在一起時,才能產生一起能夠被他們稱之為事件的事件。

  夕陽靜靜地照著大戈壁,照著基地,紅柳叢中傳出幾聲鳥鳴,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人們來到了聚變點,大篷和裡面的一切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殘跡,展現在人們前面的,是平放在戈壁灘上的一面半徑約二百米的大鏡子。這面鏡子是由瞬間熔化又瞬間凝結的砂石地面形成的,同被球狀閃電燒熔的其他東西一樣,這片地面被燒熔是沒有放出多少熱量,它是以波的狀態在另一個時空中被燒熔的,這時,鏡子的表面摸上去是冰涼的。鏡面平滑得驚人,鏡面可以清晰地映出人的面容。丁儀仔細地觀察和思考,也想不出在凝結過程中,是什麼機制把這片熔化後的戈壁磨得這樣平滑。人們默默地站在巨鏡周圍,看著它映出的西天美麗的晚霞,後來又看到它映出夜空中出現的第一顆星星。

  與此同時,宏聚變洶湧的能量正在向四面八方傳播,這能量輕易地越過了三個目標圈,將散布在半徑為一百多公里的區域內的八萬噸晶片一舉化為灰燼,之後繼續推進,又向外擴散了一千多公里才被沿途的巨量晶片完全衰減,將三分之一的國土拉回到農業時代。 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了,窗外已經晨光微現。

  與少年時代的那個生日之夜相同,一夜之間,我已不再是昨天的我,失去的太多,一時間反而不知失去的是什麼,只感覺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個被淘空的虛弱的軀殼。

  「你還接著聽下面的事嗎?」丁儀兩眼通紅,醉意朦朧地說。

  「哦,不,我不想聽了。」我無力地說。

  「是關於林雲的事。」

  「林雲?她還能再有什麼事呢?說下去吧。」

  在宏聚變發生後的第三天,林雲的父親來到了聚變點。

  這時,那三百多個被捕獲的弦大部分已經被釋放回大氣中,當吸附它們的電磁鐵被斷電時,那些弦都在空中舞動著快速飄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用於研究的三十多個弦則被轉移到更安全的存貯地點。基地的人員也大部撤離,這片在兩個世紀中兩次釋放巨大能量的戈壁灘再次沉寂下來。

  陪同林將軍來到聚變點的只有許文誠大校和丁儀,比起不久前在弦問題會議上的樣子,林將軍現在明顯憔悴了許多,也老了許多,但他仍將強敵支持著自己的精神,給人一種未被摧毀的感覺。

  他們來到宏聚變形成的那面巨鏡邊緣,鏡面已落上了一層薄薄的沙土,但仍然平滑光潔,上面映照著長空中滾滾的流雲,仿佛是墜落在戈壁灘上的一片天空,又仿佛是通向另一處時空的一個窗口。林將軍一行人默默地站立著,這個世界的時間仿佛已經停止了流動,而在那各鏡中的世界,時光在急速飛逝。

  「這是一座獨特的紀念碑。」丁儀說。

  「就讓沙子慢慢把它埋掉吧。」林將軍說,他頭上剛出現的幾縷白髮在風中飄動著。

  就在這時,林雲出現了。

  是警衛員拉槍栓的嘩啦聲驚醒了每個人,當他們抬頭看時,看到林雲遠遠地站在四百米之外的巨鏡的另一端,但就在這麼遠的距離上,每個人也都能認出是她。她邁步走上巨鏡,向這邊走來。林將軍和其他人很快發現她是真實的林雲,不是一個幻影。因為他們聽到了她在鏡面上清脆的腳步聲,這聲音像一個秒針在走動;還可以看到她在鏡面上的一層薄塵中踏出的一行清晰的腳印。流雲仍然從寬闊的鏡面滾滾而過,她就行走在流雲之上,不時抬頭拂去被戈壁的寒風吹散到額前的短髮。林雲穿過整個鏡面走近後,可以看到她的軍裝很整潔,像新的一樣,臉色有些蒼白,但目光清澈而平靜。她最後在父親面前站住了。

  「爸爸。」她輕聲呼喚。

  「小雲,你都幹了些什麼?」林將軍說,聲音不高,透出深深的悲哀和絕望。

  「爸爸,您看上去很累,坐下說吧。」

  林將軍慢慢坐在警衛員搬過來的一個原來裝實驗設備的木箱上,他真的看上去很疲憊,也許在他漫長的軍旅生涯中,是第一次顯露出這種疲態。

  林雲對許大校和丁儀微微頷首致意,並露出一絲他們熟悉的微笑,然後她對警衛員說:「我沒帶武器。」

  林將軍對警衛員揮了一下手,後者對這林雲的槍口慢慢垂下來,但手指仍然沒有離開扳機。

  「爸爸,我真沒有想到宏聚變的威力竟這樣大。」林雲說。

  「你已經使三分之一的國土失去了防禦。」

  「是的,爸爸。」林雲說著,低下了頭。

  「小雲,我不想責備你了,都晚了,這已經是一切的終點。我兩天來在想的是,你怎麼走到了這一步?」

  林雲抬起頭來,看著父親說:「爸爸,是我們一起走到這裡的。」

  林將軍沉重地點點頭:「是的孩子,我們一起走到這裡的。這段對你來說不算短的路,好像是從你媽媽犧牲時開始的。」將軍眯著雙眼看著鏡面上的藍天和流雲,仿佛在注視著往昔的時光。

  「是的,我記得那個夜晚,那是中秋節,也是星期六,軍區幼兒園裡就剩我一個孩子了,我在院子裡坐在小凳兒上,手裡拿著阿姨給的月餅,沒有仰頭看遠遠的月亮,而是眼巴巴地盯著大門。阿姨說:好孩子,爸爸下部隊了,不能回來接云云了,今天云云還得在幼兒園睡。我說:爸爸從來就沒有接過我,媽媽回來接我的。阿姨說:你媽媽不在了,她在南疆犧牲了,她再也不來接云云了。我雖然早就知道這點,但守候了一個多月的夢直到這時才徹底破滅,在那段時間裡,幼兒園的大門在清醒時和睡夢中總是出現在我的視野里,不同的是,蒙中媽媽總是一遍遍地走進大門,而醒著時那裡總是空蕩蕩的……這個中秋之夜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我以前的孤獨和悲哀,一下子都轉化為仇恨,恨那些奪取媽媽的生命、使她在中秋之夜都把我丟在幼兒園裡的人。」

  將軍說:「一個星期後我去接你,發現你總是拿著一個小火柴盒兒,裡面養著兩隻蜜蜂。阿姨怕你被蜇著,曾要拿走火柴盒兒,但你大哭大嚎不給她們,你的那個狠勁兒把她們都嚇住了。」

  林雲說:「我告訴您,我要訓練這兩隻蜜蜂,讓她們去蜇敵人,就像他們用蜂蜇媽媽一樣。我還得意地向您講述了我的許多殺死敵人的想法,比如我知道豬很能吃,就像應該把很多很多的豬放到敵人住的地方,、讓豬吃光他們的糧食,把他們餓死;我還想出了一種小喇叭,把它放到敵人的房子外面,它就會在夜裡自動發出很可怕的聲音,嚇死他們……我就這樣不停地想著這類辦法,這已經成了一種迷人的遊戲,讓我樂此不疲了。」

  「我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真得很憂慮。」

  「是啊,爸爸,當時聽完我的話,您默默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從公文包中拿出兩張照片,兩張一模一樣的照片,只是有一張的一角燒焦了,另一張上面有些褐色的痕跡,後來知道那是血跡。照片上是一個三口之家,父母都是軍官,但他們的軍裝與爸爸得很不一樣,戴著當時爸爸還沒有的肩章,那女孩兒歲數和我差不多,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兒,皮膚白裡透紅,像個細瓷似的,在北方生長得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皮膚,她的頭髮那麼黑那麼長,一直拖到腰間,好可愛的。她的媽媽也很漂亮,爸爸十分英俊,真是讓我羨慕的一家人。可您告訴我,這時兩個敵軍軍官,都在我們的炮擊中陣亡了,打掃戰場時分別從兩具屍體上找到了這兩張相同的照片,現在,中間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了。」

  將軍說:「我還對你說,那些殺死你媽媽的敵人並不是壞人,他們那麼做因為他們是軍人,必須儘自己的職責,就像爸爸是軍人,也要在戰場上盡職責地其殺死敵人一樣。」

  「我記得,爸爸,我當然記得。要知道,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您對我的那種教育是很另類的,不被認可,如果傳出去,足以毀掉您的軍旅生涯。您想挖出我心中那顆仇恨的種子,不讓它發芽,從這一點我就知道您是多麼地愛我,我直到現在也很感激。」

  「但是沒有用了。」將軍嘆息著說。

  「是的,當時我只是對那種叫職責的東西很好奇,它竟能使軍人們互相廝殺而不記恨。但我不行,我還是恨他們,還是要讓蜜蜂去蜇他們。」

  「我聽了你的話很難受,一個孩子由失去母愛的孤獨和悲哀生出的仇恨是不容易抹平的,能消除這種仇恨的,只有母愛本身。」

  「您意識到了這點,有一陣兒,有一個阿姨常來家裡,她對我很好,我們也很合得來。可不知為什麼,她最終也沒能成為我的新媽媽。」

  將軍再一次嘆息:「小雲,當時我多為你想想就好了。」

  「後來,我慢慢適應了沒有媽媽的生活,心中那幼稚的仇恨也隨著時間消褪,但那種有趣的遊戲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種種幻想中的武器伴隨著我的成長。但武器真正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還是從那個暑假開始的。那是我小學二年級的暑假,您要去南方參加組建海軍陸戰隊的工作,看到我得知這消息後很失望,就把我也帶去了。部隊的位置很偏僻,我周圍沒有別的孩子,在您工作忙的時候,都是您的那些下級和同事們陪我玩兒,他們都是野戰部隊的軍官,大多沒帶過孩子。他們給我最多的玩具就是子彈殼兒,各種大小的豆油,我拿它們當哨吹。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叔叔從彈夾中推出一顆子彈,就鬧著要。那叔叔說這不是給小孩兒玩的,小孩兒只能玩不帶頭兒的。我說那你就把它的頭兒拔掉在給我!他說那就和我以前給你的那些彈殼一樣了,我可以在給你更多的。我說不行,我就要這個拔了頭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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