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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毫不抵抗了。他說只要在他死後,兒子的生活可以衣食無虞,他沒有任何意見。都是因為我看到了嗎……?」

  老人說道,癱坐在地上。

  「即使研究也無法發表。表面上雖然是個富裕的華族博物學者,實際上做為學者的信用已經掃地了。他在精神上已經沒有餘力去思考回天之術了吧。所以他只是等待兒子成人,把家長之位讓給成人的昂允先生後……行房卿自我了斷了。」

  然後……

  這座巨大的陰宅讓給了你——京極堂指著伯爵。

  「伯爵,你成了這棟宅子的主人。」

  「主人……」

  「完全就是主人。這在社會上,只具有繼承戶長之位的意義。只是繼承財產,成了一家的戶長,可是在這裡不同。」

  「這個人繼承了什麼?」中澤呢喃。

  「昂允先生繼承的……是世界。」

  「世界?」

  「以我們的詞彙來說,除了世界以外,沒有其他的說法了。若是要以別的詞代替,就是家。不,或許……該說是這棟館本身。所謂家長,是這個世界的意志決定者。令尊在世時,這個世界應該是屬於令尊的。」

  「是的。」伯爵坦率地回答,「那個時候……這個國家依先父的意志形成並運行。那……」

  「國家……?」

  「也就是館的內部——由良家。巨大的國家——外面的世界當中,有許多各別的小國家,對吧?」

  「是的。可是那也……那也不同嗎?」伯爵說。

  「不同。」

  「怎……怎麼不同?」

  「個人只是存在於世界之中,而世界存在於個人之中。」

  「意思是……?」

  「家人不是存在於你之中。」

  「這……」

  「你的思慮深遠,邏輯正確。但是伯爵,你還是有些錯了。你的論旨明快,但是存在與存在者、存在者與存在的關係還是搖擺不定。這都是因為你的世界觀不夠完全。」

  「不夠完全……嗎……?」

  「是的。你畫出來的界線偏了。或許這並不是你的責任。可是照現狀下去,你永遠都不可能找到真理。愈是徹底,就愈是一點一點地偏離而去。」

  「中禪寺先生……您找到真理了嗎?」伯爵急切地問。

  黑衣男子這麼回答:

  「我是個不需要真理的騙子。」

  「騙子……」

  「你非常優秀,埋沒在這裡實在太可惜了。我打從心底這麼想。可是照這樣下去……」

  你找到的真理會有瑕疵……

  京極堂這麼說,

  然後他環顧全員。

  「把家這個世界視為家長個人的意識內現象——擴大自我意識,將家人物理性地納入內部——這就是這次事件的動機、詭計、以及真相。」

  「什麼意思?」伊庭問道,「這就是……動機?」

  京極堂暫時閉上眼睛。

  然後他從懷裡取出紙張,慢慢地睜開眼睛。那似乎是一份名單。

  京極堂的眼睛有如猛虎。

  「伯爵,你記得前天……來訪這棟洋館的佐久間梅女士嗎?」

  伯爵輕輕點頭。

  「我當然記得。」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她是代替薰子親屬的婦人。」

  「沒錯,她是代替薰子女士親屬的佐久間校長的配偶——妻子。」

  伯爵赫然抬頭,仿佛吃了一驚。

  「怎麼會……?可是……」

  「你應該不了解。」京極堂說。

  「什麼不了解……?他們不是彼此問候過了嗎?」

  公滋說。

  他混亂了。

  「怎、怎樣不了解?」

  「你只是把她當成伴同校長一起過來的婦人罷了,對吧?那個人是佐久間校長的妻子啊。」

  「她、她是校長的家人嗎?可是,如果她是家人……」

  「伯爵,這裡……就是錯誤所在。」

  虎眼的京極堂以嚴厲的聲音說。

  原本就面無血色的伯爵變得更加蒼白了。

  「你從行房卿那裡繼承了這個世界。儘管如此,你從行房卿本人身上,卻沒有繼承到任何事物。你只得到了一個世界,但世界運行的機制、讓世界運行的機制,你卻全然沒有學到。你為了身為儒家的長子——不,為了做為一個人,靠獨學學習到這些。可是這個環境實在是太特殊了。聽清楚了……」

  祖父留下來的容器是陰宅。

  而父親留下來的家人……

  全是屍骸。

  「行房卿遺留下來的這個世界裡,除了長子伯爵以外的家人……」

  全都是標本——京極堂說。

  公滋叫了起來:

  「可、可是,喏,那邊的山形……」

  「他是傭人,不是家人。」

  「可是就算是這樣……」

  所有的人,都狼狽了。

  「對伯爵——由良昂允先生而言,構成一個家的成員當中,會動的只有家長,或是爾後將成為家長的長子,再不然就是一家以外的人——傭人。除此之外的家人……」

  都不會動,不會說話。

  全都是屍骸,這是理所當然的。

  「那、那我剛才問的,會動和不會動的東西的區別……」

  中澤無力地坐了下去。

  「就是家、家人和家人以外的人嗎?」

  「遺憾的是,似乎如此。」

  外面的鳥會飛,

  但是只要成為家人,

  就不再飛了。

  「伯爵,你應該拚命地在學習。要讓你的日常——這極為特殊的狀況——與龐大的文本中記載的外面世界的種種真理相吻合,應該不是件易事。可是以結果來說,你誤讀了文本。」

  伯爵沉默地傾聽著。

  「有太多符號能夠以不同的方式解讀。例如儒教的社會中,家族中具有決定權的特別存在,只有家長一個人。家長的意志就是家族的意志、家的意志。而在這棟館中,擁有意志的……真的只有家長一個人。」

  伯爵在思考,他是在忍耐嗎?

  「所以你應該是就這樣理解的,家人就是生活在家長居住的家中,沒有意志的同居人。再加上……你原本就不理解死是怎麼回事。」

  沒有意志的同居人。

  那不是沒有意志……

  而是死了,這個人不了解這一點。

  「成為你的妻子——成為這個家的家人,意即成為沒有意志的同居人,不會動的人。所以你……把新娘變成和其他沒有意志的同居人一樣,對吧?」

  「是的。我和薰子……」

  伯爵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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