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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母親說:“你可別把你爹氣死了。”

  王曉紅看到父親鐵青的臉,不說話了,她坐在那裡抽泣。

  她母親說:“李金斗有什麼不好的,他又老實又勤快,只要你們結婚了,日子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王曉紅抽泣了一會,突然賭氣說:“他李家要是能拿出一千塊錢,我就嫁,拿不出一千塊,就別做夢!你們不是愛錢麼,那麼我給你們價錢出高點!”

  王定遠瞥了女兒一眼,眼睛頓時一亮。

  他心裡的算盤又噼噼啪啪地撥響了。他沒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正中他下懷的話,他對李文魁說:“你看,這死女子就是這種脾氣,我們拿她也實在沒有法子!”

  李文魁頭一下子大了。

  他默默地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佝僂的身子在顫抖。

  王曉紅是想用高價來嚇退李文魁,萬萬沒想到李文魁是鐵了心要王曉紅做他的兒媳婦。李文魁為了兒子的婚事,做出了更絕的舉動,那是令曲柳村的人驚悚的事情。

  6

  李文魁要以死來換兒媳婦。

  他去打聽過,汽車要是撞死了人,死者的家庭可以得到幾百塊錢的賠償。他決定用自己的死來換兒子的幸福。他覺得自己是根本沒有能力為兒子攢到那麼多錢的,他只有去撞部隊的車,才有可能換來那麼多錢。

  晴朗的早晨。

  露水味很濃。

  趙曉鋼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之後就到場長那裡去。場長告訴他,今天去拉煤。趙曉鋼受領完任務,輕鬆地去開車了。他記得場長語重心長的叮嚀:“曉鋼,車開慢一點,千萬要注意安全,知道麼?”趙曉鋼記住了場長的話,自從上次撞了李文魁老漢後,他開車就十分的小心。

  趙曉鋼開車朝鎮上駛去。

  路過曲柳村的時候,他碰到了去晨讀的黑子。

  他把車停在了黑子的身邊,問:“要不要去鎮上玩?”

  黑子說:“沒時間。”

  趙曉鋼笑了:“黑子,你一定能成為大博士的。”

  飛向汽車的肉體(10)

  黑子說:“你太會說笑了。”

  趙曉鋼說:“我走了,你好好讀書吧。”

  黑子說:“路上小心點。”

  趙曉鋼說:“我明白。”

  趙曉鋼的車開走了。

  黑子看著煙塵中遠去的汽車,心中有一絲感慨。

  黑子沒想到他和趙曉鋼的最後一次對話就發生在這個充滿清新露水味的清晨里,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趙曉鋼動聽的標準普通話。

  趙曉鋼開著車,心情很爽朗。

  昨天,他接到遠方女友的來信,信的內容纏綿又充滿了愛意,那一行行情深意切的句子讓趙曉鋼滿心甜蜜,他還興奮地把信讀給農場的戰友們聽,戰友們說:“好肉麻喲!”其實,戰友們都十分羨慕他有那麼一位好對象。他還連夜寫了一封甜言蜜語的信,準備今天到鎮上發出去。

  他給女友的信最終還是沒有發出去。

  在轉一個急彎的時候,李文魁像一隻黑色的大鳥飛過來撲倒在他的汽車輪子底下。他來不及剎車,車輪就碾過了李文魁乾枯的肉體,發出了一種讓人驚懼的聲音,那是骨頭破碎血肉迸裂的聲音。李文魁是趙曉鋼一生的夢魘!李文魁齊腰被汽車輪子碾成了兩半。趙曉鋼的車剎住了,他睜大了眼睛,全身冰涼,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冰窟。他呆了,他沒有勇氣走下車,他癱軟在駕駛室里,腦海一片空茫。

  7

  黑子看著趙曉鋼被幾個穿四個兜的軍官押上了一輛吉普車。他的手上戴著銀亮的手銬。他面無表情,軍帽上的紅五星被摘掉了,鮮紅的領章也被撕去。

  吉普車搖搖晃晃地開走了。

  黑子看到趙曉鋼用一種堅定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他知道那眼神的含義。黑子的淚水流了出來。他不知道趙曉鋼會不會被槍斃,聽村里人說,趙曉鋼壓死了人,犯了法,要償命。

  黑子茫然而又無助。

  王曉紅終究沒有嫁給李金斗。

  她在趙曉鋼被押走之後,離開了曲柳村,她出走之後再也沒有回到曲柳村。

  李金斗後來瘋了。

  他逢人便說:“曉紅呢,曉紅在哪裡?曉紅是不是和一個當兵的走了?”

  無疾而終(1)

  1

  赤毛婆婆對黑子說:“我看到靈光了。”

  黑子問:“什麼靈光?”

  赤毛婆婆沒有回答。

  赤毛婆婆枯槁的手放在黑子的額頭上,她露出了多年以來的微笑,那微笑讓黑子戰慄。

  黑子似乎在暗夜裡看到前路的晨光,一種聲音穿透了他的身心,他全身發冷。他想經歷過這場冷卻,他會變得更堅強,已經不怕死亡。他在成長的歲月里經歷了各色各樣的死亡,死亡讓他懂得了怎樣更好地活著,死其實並不可怕,它像誕生一樣是一個人必須經歷的兩種形式,生即死,死即生。

  赤毛婆婆把手收了回去,告訴他:“黑子,你可以上路了。”

  黑子是要去縣城裡參加高考了。

  他已經給赤毛婆婆挑好了幾天的水,劈好了幾天的柴,他是來向赤毛婆婆告別的。赤毛婆婆給他力量。

  他走出赤毛婆婆的家門。

  他看到了大隊文書王松國。王松國在赤毛婆婆家門口等他。他還看到王松國的老婆和孩子。王松國對老婆和孩子說:“你們回去吧,別送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況且,我又不一定能考上。我過幾天就回來了。”老婆帶著孩子期期艾艾地走了。

  黑子和王松國就出了村。

  在村口的那棵老樟樹下,母親在等著黑子,她攔住了黑子。黑子說:“媽,你回去吧,噯。”母親手裡緊緊地攥著什麼。她把黑子的手拉過來,鬆開了那隻緊緊攥著的手,裡面是她捏出汗了的十五元錢。她把錢放在了黑子的手上,說:“黑兒,帶著吧,窮家富路,出門要多帶點錢的,該買點好吃的就買點好吃的,不要省,媽等著你的好消息,我知道,多少年了,你就等著這一天。”

  黑子笑道:“媽,別說了,快回去吧。”

  母親抹了一下眼睛,笑了笑,躑躅地回去了。

  黑子和王松國在那個初夏的清晨充滿著希望走向一條道路,那是通向外面世界的道路,無論結果如何,他們畢竟是充滿信心地走出去了。他們的粗布衣裳在晨風中飄拂,像兩面旗幟,樸素而大方的旗幟。

  2

  是的,誰也不知道赤毛婆婆究竟有多少年紀。沒有人會告訴你赤毛婆婆的實際年紀。曲柳村的人沒有一個人對赤毛婆婆不恭,有關赤毛婆婆的傳說似乎很遙遠又富有某種強烈的傳奇色彩。

  赤毛婆婆救過一村的人。

  那年代似乎很遙遠了。

  年輕的赤毛婆婆在村口往通向小鎮的路上眺望,她在等待丈夫赤毛回來。她從早晨一直等到晚上,一天的過程也是她一生的過程,她沒有等到赤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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