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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緩慢地從早春過到了晚春,荼靡都開敗了,喬玉又白回來了,他的底子好,模樣更添了幾分動人。景硯原先的白髮都剪了,同髮根處發的都是黑髮,一切都再圓滿不過。

  只除了一樣,還在地牢里待著的陳桑。

  那時候為了找回失蹤的喬玉,景硯沒按原來的計劃,幾乎是毫無顧忌,極其匆忙地將喬玉抓來的。陳桑在南疆待了這麼久,戰功赫赫,穩定一方局面,沒了他,南疆雖說沒亂成一團,但四處的部落也都不再安分了。景硯才開始不殺陳桑,是為了尋出喬玉的下落,現在喬玉找到了,他不可能將陳桑放出去,正在穩定著南疆的局面,還有就是丟失的虎符。

  景硯知道虎符在陳桑那裡。

  不過虎符還不算太要緊,即便丟了,也就如同南疆一樣,多添了些麻煩,但與景硯來說只是一件要處理的事,所以他也只是派人日日審問,沒再親自去審問陳桑了。

  景硯是一貫的狠心,又不可能放虎歸山,再加上陳桑又對喬玉做了那樣的事,他沒打算留陳桑的命。

  那一日,下頭又稟告上來,說是陳桑堅持不鬆口,景硯也不強求,他隨口吩咐道:“再審問幾日,等到夏天,再問不出什麼,就算了。”

  那暗衛沒敢問什麼叫“算了”。

  這大半年來宮中變化頗多,稱心還待在大明殿中,外人都知道元德帝不可能再起復,稱心也不可能如從前那樣有權勢,不過外頭的體面還是有的。他雖然近乎被囚禁在大明殿裡,但做了這麼多年的總管,加上景硯也要在面子上給大明殿過得去,他還是有些法子能和外界聯繫的。

  陳桑在宮裡埋下的暗子極深,即使景硯成事後將整個皇宮清洗過了一遍,也還有個漏網之魚。

  那人極小心謹慎,但是陳桑被抓,生死未卜,他孤身在京城中,實在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告訴了稱心。

  因為消息是從南疆傳來的,在宮中又頗費了些功夫才傳到了稱心這裡,稱心知道的時候已是過年後了,他只敢瞥了一眼,就將那紙條對著元德帝床頭的蠟燭燒成了灰。

  稱心全身都失了力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沒辦法看著陳桑去死。

  後來喬玉回來了,還來看過稱心幾回,說稱心比以往胖了些,果然還是從前的事太多了,現在少了就好了。

  其實不是的,只是稱心刻意多吃多睡,他還有陳桑,不敢倒下。

  稱心暗地裡在宮中尋著消息,他的這些動作太小,還沒引起景硯的注意,後來膽大包天,想要開始將陳桑救出來的時候,才被查出來送到了景硯的案前。

  景硯只是笑笑,“沒料到他對夏雪青倒是情深意重。”

  陳桑將自己和稱心的事瞞的很嚴實,就連景硯也只知道稱心因為早年欠了陳桑一條命,現在在為他辦事,這個解釋很合乎稱心的性格,景硯也沒多想,不知道他們倆多了一層關係。直到後來陳桑被抓,以前的事慢慢浮出水面,才露出了馬腳。

  原來如此。

  景硯不太想要稱心的命,畢竟喬玉著實在乎。但他思忖了片刻,吩咐道:“那就讓他救出去,看虎符在不在京城中,不論在不在,找沒找到,離開京城,一律斬殺。至於稱心,把他帶回宮。”

  若是虎符真的在京城,陳桑逃脫後一定會帶走最重要的籌碼。但要是不在,可能就還是藏在南疆,景硯卻不願意夜長夢多,放陳桑回去的變數更多,為了虎符也不值得。

  稱心做了許多準備,聯繫了陳桑在京城的舊部,安插進了宮裡,一切都很順利,順利的過了頭,他不敢懷疑,只能相信,因為除了這條路,他沒別的路可走。

  那是一個雨夜,晚春的天已經開始悶熱了,稱心換了身尋常太監的衣裳,混入了送飯的裡頭。他一步一步從台階走下去,一旁的燈火很暗,環境很糟糕,他能聞到腐臭潮濕的味道。

  陳桑被關押在最裡頭,稱心拎著飯盒,不敢引人注目,一路朝那裡走過去。他的腳步很輕,又刻意低著臉,到了那裡後,只能用餘光瞥到陳桑的小半個身體,他穿了身囚服,被刺穿了琵琶骨,大約是因為是太久之前的事,連血都不再流,只是稻草堆上有一堆乾涸的血跡。

  他聽到動靜,眼都未抬,依舊是散漫地盯著牆壁上的某一處。

  稱心敲了敲鐵門。

  陳桑偏過頭,他的牙一咬,似乎難以置信,又仔細辨認了幾眼,才將聲音壓的極低,“你怎麼來了?不要命了?”

  稱心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陳桑站起身,琵琶骨上連著兩天沉重的鎖鏈,卻還是朝稱心這邊走過來,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努力貼近身體,可即使再親密,也沒辦法貼到一塊。

  他的聲音里似乎還有幾分歡喜,卻是忍耐著的,“是來看我最後一面嗎?  ”

  稱心抬眼望著他,眨了一下眼,落下滴眼淚水。

  那淚水比陳桑嘗過的所有刀鋒劍刃還凜冽尖銳,明明是滴在了手上,卻一下子刺入他的心中。

  他沒辦法安慰眼前這個人,一點也沒有。

  陳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他從地獄裡爬回來,本來也並不再畏懼死亡,可一看到稱心,他忽然又害怕起來。

  如果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的稱心了,他心中唯一一處光明的,還柔軟著的地方。

  這是世上唯一還愛著自己的人。

  也是,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留戀著的,愛著的人。

  陳桑努力伸出一小截手指,貼到稱心的臉頰上,沾了一滴淚水,他輕聲道:“別哭了,我都沒怎麼見你哭。”

  稱心咬著嘴唇,他從小早熟,受了欺負委屈也知道流眼淚沒用,所以是從來不哭的,唯一的幾次眼淚都是為對方而流。

  陳桑瞧著他的模樣,很無奈似的,他的臉全毀了,沒辦法做出什麼表情來,可稱心卻能從他的一舉一動,一點點細小的動作,揣摩處對方的心思。

  大約是太喜歡了的緣故吧。

  陳桑仔仔細細地將稱心的臉都擦了一遍,指頭都快被擠的變形了,他不覺得痛,只覺得不夠,因為以後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繼續道:“哭完了就忘了我,下輩子,也別再遇到我了。”

  他在牢獄裡想了很多事,他的前半生和後半生,想的最多的還是稱心。他作為陳家小將軍的前半生幫了許多人許多事,稱心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他甚至都不太記得清了,還是同稱心重逢後,在稱心的提醒下才回憶起來的,稱心卻惦念了一輩子。後來他喜歡上了對方,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底的惡人,沒怎麼對稱心好過,反倒要求他做了那麼多。

  稱心沒嘗過他的好,只承受了他的惡。

  不過幸好,他所剩無幾的一點愛與良心全擱在了稱心身上,他沒叫別人發覺,原來自己這樣也喜歡他,喜歡得要命。

  陳桑這個人活在世上便是個錯誤,連帶著他的喜歡也是,也正是因為沒人知道自己喜歡眼前這個人,稱心才能平平安安地站在他的面前。

  稱心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含著哭腔道:“下輩子的事誰知道,反正這輩子要是沒遇見你,我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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