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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行事自有主張。”黎嶸握緊破猙槍,目不斜視,“父親引我去往修羅道,殊不知修羅一道,便是無親無友的孤道。我無須任何人的饒恕,我做到如今,因果報應自有預料。”

  他話音一落,見兇相鋪天而涌,東君斜身靠著斷壁殘垣。

  “既然此刻是生離死別,便叫我們父子幾人好好話別。”東君扇敲額心,笑說,“我生於血海,血海為何物?血海乃天地惡源。多少年前,真佛誕出□□私心,成為了九天君。九天君為扼制因果輪迴,決意將惡源飼養為座下走獸。豈料它識盡天下之苦,卻變作了一個有著慈悲之心的小姑娘。你們說,天地可不可笑,它素來愛這般玩弄萬物。它給了清遙極惡的出身,卻又給了清遙極善的心腸。”

  東君話到此處,笑已冷淡。

  “清遙已生捨己為人的渡塵之心,料定自己死期將至,卻還想要給你留下一條悔悟之路。她把你叫做父親,知那中渡因血海而死的千萬人從此入不了輪迴,再也沒有新生,便求請笙樂相助。笙樂點悟瀾海鑄成銅鈴,清遙便將無數無處可歸的生魂納於其中。這鈴鐺不是為了淨霖而現,它原本是為了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

  真佛灰眸大張,半面之上竟化出淚來,他道:“今日該叫我自食惡果”下一刻黑眸又把持全身,神色登時變得狠厲,九天君說,“她們若真心待我,便不會留下這等禍物!天下人皆負我良多!”

  “話已至此。”蒼霽扯掉臂間血袖,“給你個痛快。”

  九天君逐漸癲狂,半面大笑,半面淚涌,他聲音高低起伏,說:“我出輪迴,已成天地,你們能如何?誰也滅不得我!”

  黎嶸掀槍便打,東君緊隨在後。九天君法印頓漲,在夾擊間金光只爆不減。

  風嘯雲滾,天火熊燃。

  淨霖提劍而行,漸踏凌空。到了這一刻,他反而心如止水。咽泉劍身被風涌環繞,他掠起時紅線縱橫,蒼霽從後握住了他的手腕,龍息頓時騰旋劍身,咽泉霎時再覆雪光,龍紋遊走其上。

  絕情劍與慈悲蓮共生一身,劍芒在空中凝化而出蒼龍之形。一龍一劍相融並存,天火經風而盛,直指向九天君。

  黎嶸破猙槍猛壓下九天法印,接著東君山河扇橫掃金芒,兩廂包夾下九天君已然暴露出金身。他提掌相迎,淨霖與蒼霽已共赴身前。那通天佛像與巨龍劍芒齊齊相撞,青金迸爆,九天境轟然坍塌。

  咽泉劍鋒沒進九天君金身,九天君於狂風間嘶聲力竭地喊道:“我乃天地!”

  那雙眸陡然變作了溫和的灰色,黑霧騰身欲逃。紅線倏地織網而攏,蒼霽龍身一躍,從上撲下,一口吞盡那團騰黑霧。

  淨霖握劍而視,見那雙灰眸望著他,真佛指撫劍身,輕輕地說:“吾兒已成人”

  真佛目光放遠,霍然一笑。淨霖這驚天一劍的背後化出淡淡的飛紗虛影,笙樂漂浮凌空,攏紗的手臂探向真佛。

  真佛忽地潸然淚下。

  許多年前,布衣僧人在江邊肅立。他見一舟橫斜渡過,舟上女神赤足掛鈴,紗環裸臂。他看得入神,在剎那之間心潮湧動,從此忘不掉那枝四月嬌杏。

  真佛迎掌,指尖頓化為瑩光。他倆人皆隨風而散,變作碎光閃爍。

  萬物皆有靈,做一個人,當一個神,也逃不開靈性本欲。天地既世界,世界納生機。這是永恆,不是一人之身能夠貪圖得了的東西。

  東君在崩塌中回首,見境中水雲決堤而下,化作瀚海瑩光,從他周身飛舞沖開。他兇相靜化成夜色,通身戾氣隨之消散。

  銅鈴虛影輕搖。

  東君探指去拿,卻見那銅鈴“啪”的也碎成了瑩光。他仿佛見得清遙跪坐在花叢間,恍惚間六月炎熱的風正吹著他的面,清遙沖他喊著“哥哥”。

  東君自嘲而笑,他仰面長嘆,低聲說:“我是天地間最凶的邪魔我怎擔得起你一聲兄長。我不過如此。”

  醉山僧拾著降魔杖,在後說:“你心愿已了,往後要去何處?”

  東君低落一掃而空,他開扇撲風,說:“我麼?天下之大隨便走走咯。今日死了老子,先與你喝上幾盅。”

  醉山僧轉眸看向黎嶸,說:“我還沒有挫敗他,仍要閉關再修。”

  東君卻道:“你此刻踹他一腳,他便輸定了。”

  醉山僧說:“我豈能如此。”

  東君便說:“你看,你這般的人,註定是此生求不得。既然如此,你不跟著我了?如今天下邪魔都成了帝君的狗,唯獨我逍遙在外,你放得下心?”

  醉山僧卻說:“我在這一千四百年中參悟了一件事。”

  東君轉過身,說:“說來聽聽。”

  “你修生道,不是壓制自己,而是這便是你。”醉山僧攤開手,降魔杖再難支撐,斷成幾截。他刻板的臉上露出點笑,對東君說,“你早已不是邪魔。你搞不懂的不是‘人’,是你自己。東君,從此你我分道揚鑣,我不殺你了。”

  東君在風中似笑非笑,卻不曾接話。醉山僧轉身而去,舊袈裟逐漸變作了麻布衣,他離開九天境,一如他當年離開北地那樣決絕。

  東君獨自摸著鼻尖,反手揪住了開溜的吠羅。

  吠羅掙扎著說:“我壞事做盡!該回家了!”

  “帶我一程。”東君回頭說,“我也想回家。”

  吠羅驚恐地說:“你回啊!”

  東君凝眉憂傷,說:“我孤家寡人,沒家的。如今醉山僧也不要我了,天大地大,好生無依。”

  吠羅見他神色失落,眼中孤寂,分明是個美人憂鬱圖。不禁心下憐惜,記不得東君本相為何物,躊躇著說:“閻王殿很冷的”

  東君抬腿就走:“無妨無妨,聽說你坐擁美人無數,溫香軟玉嘛!再暖我一個也不打緊。”

  吠羅腳不沾地,片刻間已飛向黃泉。他後知後覺地扒著東君的胳膊,想說我後悔了,卻開不了口。

  九天坍塌,咽泉劍也隨之消散。淨霖衣袍鼓動,倒墜下去。他凌在風中,前塵舊事件件在目,他望著那天,看見蒼龍穿雲而出,變作人身疾追而來。

  紅線纏繞,指尖相觸。

  蒼霽將淨霖一把抱入懷中,天火從上同覆而下,他倆人直沉向中渡。

  淨霖面貼在蒼霽胸口,他抬指劃在蒼霽背部,線條輕輕拉開,像畫出一條龍。

  “隨你家去。”淨霖說,“與你成親。”

  蒼霽笑聲漸起,他帶著人在空中耳語:“求親須攜禮,你要送我什麼才行。”

  淨霖環住他,悶聲說:“我心愛你。”

  蒼霽揉著淨霖的發,聞聲大笑,在雲端,在風中肆意地說:“那我要帶你歸家去,做天底下最逍遙的有情人!”

  兩個人已墜入中渡。見夜空中天火陡然扭轉,灰燼中猛地傳出一聲雛聲,接著華光絢麗,一隻鳳凰浴火而飛,正接住他倆人。

  浮梨頓時聲音哽咽,攥著華裳的衣袖,對左右眾人說:“吾家稚兒初長成,此後便再也無須他阿姐相罩。我既歡喜,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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