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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死。”黎嶸聲音逐漸起伏,他嘶聲力竭地喊,“你竟沒死!”

  真佛收指,於天地寂靜間緩笑。

  “你做到了這個地步,為父甚是欣慰。修羅道擇於你,本是無上之選。你一路用盡手足,負遍他人,忍辱至今,便是為求登頂巔峰。你心志之堅,為父深愛珍重。”

  黎嶸喉間止不住地哽咽,他寒顫不絕,破猙槍在這一指間崩碎。他的血迸在淨霖頰面,殷紅鋪開在身下,他倒了下去。

  “他救你一命。”真佛望著淨霖憐愛地說,“你便心神皆動。淨霖,百年不過彈指間,你卻毫無長進。他今日殺你是真,救你也是真。追根究底,不過是利益所需。”

  淨霖劍鋒顫抖。

  真佛目光仁慈,緩聲說道。

  “用你便生,無用則亡。你於所有人而言,只是把劍而已。”

  阿乙忽然陷入天火焚燒,他滾摔在地,痛聲呼喊。海面如此平靜,真佛一指便讓黎嶸碎槍倒地,便讓蒼霽沉寂深海。他似乎手握天地,他方是萬物之主。

  淨霖嘗到了血味,那是他咬破的舌尖。

  “吾乃天地。”真佛微笑,“傻兒子。”

  第123章 誕生

  多少年前。

  一葉小舟。前坐真佛, 後立淨霖。舟穿於蓮池之上,輕輕拖出迤邐的水紋。水霧瀰漫,淨霖用手掌接著乳白色的霧, 仰頭和垂頭間, 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天上還是水上。

  真佛端坐笑望, 在蓮影交錯間, 低低緩緩地念著經文。

  淨霖不過八歲,裹著的袈裟拖了一半在腳邊。他用手捉著霧, 那霧又散在他指間,如夢如幻。

  “道為何物?”淨霖掌心濕漉漉,他不自在地捏緊, 天真地背起手來望著真佛,“尊者,道是什麼?”

  “是你掌心霧。”真佛答道, “是你眼前花。”

  淨霖說:“那是捉不到的東西,我不要它。”

  真佛垂指碰著池水,說:“大道無形, 你不要它, 它也會來找你。”

  淨霖的雙眸被水霧濕潤, 又黑又亮。他背起的手指相勾纏,固執地說:“我不要它。”

  真佛便笑了笑, 道:“好罷。”

  淨霖又問:“我隨你去, 我便也是和尚了嗎?我便不能夠再食肉了嗎?”

  真佛端詳著他, 說:“是呀。”

  淨霖覺得他眼神慈愛, 似是有許多話想要說,可他又總是惜字如金,仿佛只要隔著霧,隔著山,只是遙遙地端詳著淨霖便足夠了。

  淨霖不害怕,他挺起胸膛,鼓足氣說:“可是我、我想吃肉”

  真佛說:“你是世間的不同。”

  淨霖垂首,說:“我是人呀。”

  真佛轉過頭,看水茫茫間,鷺飛鶴驚。天空驟然昏暗,風猛烈地穿過,水面投映出巨大的影,帶著令人顫慄的威勢游過。

  真佛說:“你看這天。”

  淨霖仰頭,雲霧被疾風吹散。他張大了眼,澄澈的眸中映著威風凜凜的身形,那龐然巨物使得他甚至微微張開了口。

  “是龍啊。”淨霖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他抬起雙臂,不合身的袖袍被風吹拂飛動。他仿佛在這巨影之下,隨著這風,也翱翔在無邊無際的天空。

  “你要學著做一個人。”真佛說,“他也要學著做一個人。慾念是轉瞬即逝,卻又恆古不變的東西。淨霖,你見得他遨遊天際,你便會生出欲望。你終將追隨本心,踏上一條坎坷不平的道路。你們皆是這天地的變數,來日你會明白,‘想要’本身便是苦楚。”

  淨霖在舟上追了兩步,搖搖晃晃地看著蒼龍縱身消失。他還仰著頭,卻問道:“苦楚是什麼?”

  “是人之味。”真佛答道。

  “尊者也嘗過苦嗎?”淨霖好奇地問。

  真佛閉眸不答,小舟繼續前行,他這樣枯坐在天水交錯中,似乎萬物不侵,仿佛百欲不受。可是當他張開眼,灰色淡淡,流露出千般困惑與痛苦。

  “我”真佛怔怔地停頓。

  水中撲通地躍出條錦鯉,將漣漪攪得混亂。他那日坐到了池盡頭,也沒有再回答淨霖這個問題。

  “吾乃天地。”

  追溯轟然破碎,淨霖捆手跪在座下。他說:“此乃笑話。”

  真佛高居座上,用著九天君慣用的面容,撐首時一隻眼能看盡淨霖的過往。他聞聲一笑,說:“你從何處來,你將往何處去。為父都知曉。”

  “你知我從何處來。”淨霖霎時抬頭,“你不是尊者。”

  “我是。”真佛雙眸一黑一灰,慈悲與冷酷並存於一張臉上。他便像是黑白雜糅之物,連每一個笑都截然不同。

  “你立於世間千百年。”淨霖說,“你可曾嘗過苦楚?”

  “我閉眼時人生,我睜眼時人滅。天地萬物生死皆在我彈指之間,我一眼能望盡天下前塵,我另一眼能洞察天下將來。無人能在我面前遁形,我口中是天下之苦。我嘗過苦楚,並且遠比你明白的更多。”

  “你若為天地。”淨霖說,“何必養我?”

  真佛的黑眸冷漠,灰眸卻緩閉起來。他以單眼盯著淨霖,語氣無情:“我不曾想養過你,你是這天地間最該死的東西。你那劍鋒自出世以來便是場劫難,你能殺人,也能殺神。”他說著,灰眸卻又顫開,愧疚化在其中,聲音也變得溫柔,“這是騙你的話,我本該好好養著你。淨霖,淨霖。”

  淨霖察覺怪異,說:“你到底是”

  黑眸突地露出冷色,真佛古怪地笑起來,他越笑越大聲,說:“我是你父親。”

  “你是九天君。”淨霖皺起眉。

  “不。”真佛的灰眸又閉了起來,他探下身,在明珠搖晃中,殘忍地說,“我說,我是你父親啊。”

  淨霖驟然面無血色。

  真佛屈指虛描著淨霖的眉眼,快意道:“你本就是神誕之子,是慾念而合的孩子。你與你的母親長得這般相似,她屢次避過你,你竟毫無察覺。乖淨霖,你天生是為父的劍。你生長至今,我功不可沒。吾兒吾兒,你們兄弟眾人,我便只愛重你啊。”

  淨霖猛地掙紮起來,梵文幽亮,這空蕩蕩的大殿間只有兩個人的對峙。淨霖覺得血液涼透,他在片刻中頭腦一片空白,忽然垂首嗆出血。

  “我曾布衣化齋至京都。”真佛冷冷地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看著淨霖,“時正四月芳菲天,江面平舟載紅袖。你母親赤足拎花枝,誘我墜入軟紅塵。於是便有了你,她神軀尊貴,本不該承著俗物,可笑她又割捨不下,一意孤行生下你。她生了你,便知你的不同,天地劫難都源於你。”

  淨霖額頭抵著光滑的地板,他啞聲:“胡言亂語!”

  “你心中懷劍,是孤寂命啊。”真佛抬腳碾下淨霖的肩,寒聲說,“你掌中那慈悲蓮,便是為父給的東西。你生於世間,便是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墜入欲望的罪行。慾念亂心,阻我大業的人果真是你。你天生便要殺父!枉費我那般愛重,悉心栽培,你竟毫不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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