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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飛眼中卻閃過一簇不甘與落寞,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啊,想那些勞什子做什麼。”

  可就在這時,門口忽有公公來傳話,道,“如歌,燕飛二位小主,靜嬪娘娘有請。”

  我與燕飛對視一眼,都在心裡頭詫異,這個靜嬪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怎麼會想要見我們?燕飛眸光一轉,忙拿出一點碎銀子塞到公公手裡,道,“勞煩公公先去跟靜嬪娘娘回話,我跟如歌換件衣裳,一會兒就到。”

  我與燕飛並肩走在通往靜蘭苑的小路上,我注目於身邊的美景,燕飛卻一邊走一邊整理著衣衫和髮髻,一副要去會情郎的樣子。我用指尖推一下她的腦門,取笑道,“你啊,方才花銀子打賞公公還真是為了換件衣裳。我還以為你是想找藉口推脫呢。又不是去見皇上,你打扮得花枝招展作什麼呀?”

  燕飛推一推頭上的簪子,正色道,“靜嬪在宮裡風頭正盛,說不定這次是個機會,我怎麼會推脫呢?我自知相貌平庸,可是也算不得難看,說不定能借靜嬪的光見到皇上呢。”說到這裡,她忽然側頭看我一眼,道,“如歌,雖說後宮佳麗三千,可是憑你的姿色,要見皇上一面總是不難。當初你怎麼就不好好把握呢?”

  我看她那正色的樣子,哧一聲,掩口笑道,“燕姐姐還不知道我麼?一介寒衣,哪來那麼多銀子給畫師去?”

  燕飛剛想再說什麼,卻只見前方有個宮女服飾的小姑娘迎面跑來,一把拉住燕飛,四下看了一圈,見沒有旁人,這才把我們拉到僻靜的花叢里,急急地說,“燕飛姐,靜嬪是不是要召見你們?”

  燕飛一愣,見她一臉急迫,也不由緊張起來,道,“是啊,我們正往她的靜蘭苑去呢。發生什麼事了?”

  那小姑娘壓低了聲音,說,“燕飛姐,同鄉一場,我不能看你白白去送死,所以一聽到消息就來了!這個靜嬪最是迷信巫術,有個道士說她今年要有死劫,必須要尋替身才能避過。於是她就在臨秀閣中找了兩個屬猴的女孩子,想從中選個最適合的當替身。沒想到竟然是你們!”

  我一聽,不由大怒,道,“好個靜嬪,拉別人來替她擋災,這算盤打的倒好!”

  燕飛凝眉想了一會兒,說,“替身是怎麼個替法?會死人麼?”

  小姑娘一急,拉住她的袖子說,“燕飛姐,做替身的要替靜嬪不吃不喝三天三夜,晝夜不停地念經叩拜,這是為她祈福。然後再到棺材裡躺一天,算是替她死過了。這樣的折磨,一般的柔弱女子哪裡挺得過去啊……

  我拽住燕飛的胳膊,詫異地看著她道,“你傻了?還真肯為她去當替身?裝病不去就算了,她又能拿我們怎麼樣!”

  燕飛定定地看我片刻,輕輕拂開我的手,道,“如歌,我說過這是個機會。你不去我不逼你。”她轉身站在岔路上,回頭看我一眼,道,“如果你我姐妹二人他日還有命相見,一定不再是今日這般寥落的光景。”

  三。{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糙,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念到這裡,我忽然驚覺身後有人,急忙躲到岸邊的糙叢里。}

  我茫然地走在林蔭小徑里,也不知自己身在哪裡,驀一抬頭,卻發現自己的素白衣衫不知何時已被兩旁的花木染紅。除了領口處還有幾處碎白,倒成了紅衣了。

  我俯身將修長水袖浸到水裡,輕輕晃動著。此情此景,我忽然想起舊時的一個詩句,輕聲念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糙,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音。念到這裡,我忽然驚覺身後有人,急忙躲到岸邊的糙叢里。

  只見一個白衣男子神色震驚地走到我方才站過的地方,茫然環顧一周,四下卻空無一人。他輕輕迴轉過身,眉宇間由方才的震驚化作一絲失望和自嘲,唇邊露出一絲苦笑,輕聲嘆道,“春波碧糙,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我一定是太想念你,才會有這樣的幻覺。”

  他聲音里透著一種刻骨的相思和離愁,我的心莫名一酸,細看之下,那男子長得十分俊美,一雙瀲灩鳳目竟是明艷絕倫。

  他是誰?又是將我認作了什麼人?我微微愣住,手腕上卻忽然一痛,低頭一看,只見一個碩大的蚊蟲正落在我手腕上,我嚇得大叫一聲,站起來拼命地甩著手,跳出藏身的糙叢好遠,我才驚覺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那人面前。

  他看著我,定定的,表情愕然。眸子裡又燃出那種神采,片刻間又化作一種癲狂和喜悅和疑惑,他走過來輕撫我的臉龐,手指冰涼,我聞到他身上高貴的薰香,他像是不敢相信,睫毛倏忽閉合,竟有一串淚水流淌下來,他猛地抱住我,喃喃地說,“這是夢麼?我一定是在做夢吧……雪嬛,我好想你,好想你……”

  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對過我,我不由大窘,方寸已然大亂,極力掙扎著,說,“公子你認錯人了,你先放開我……”

  他的淚沿著發尖落在我皮膚上,涼涼的,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灼熱和悲愴。這是一個男人的淚水。

  我愕然,不由抬頭看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裡有那麼深刻那麼昭然的痛楚,我忽然心生不忍。莫名的,我的雙手輕輕攀上他的背,不知是解釋還是安慰,我說,“我是霍如歌,臨秀閣未受封號的秀女。我不知公子是憑何身份出現在宮裡,只是……一旦被人看到,說你輕薄後宮女眷就不好了。”

  只此一句,他仿佛驟然驚醒,緩緩鬆開我,眼中浮現一絲犀利,卻仍是不願相信,輕聲問道,“你方才說你叫如歌,是臨秀閣的未被封賞的秀女?”

  我一怔,點了點頭。

  他嘆氣,自語般的說,“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是她。……雪嬛若還在,也不再是這年方二八的青澀年華了。”說罷揚起唇角,俊美容顏浮現一絲冷笑,道,“段梅蘇還沒有見過你吧。”

  段梅蘇,這個名字我反應了許久,才明白他所指的是誰,四下看了一周,惶恐道,“你這樣直呼皇上的名諱,被人聽到是要坐牢的。”

  他不屑地冷哼一聲,握起我的手,眼中有濃濃的神情,說,“你等我幾日,我會跟段梅蘇要了你。只是……在此之前,你不可以讓他看見你。”

  我一愣,羞紅了臉,心中卻有些暖,可就在這時,一個內侍模樣的男子往這兒跑來,我嚇了一跳,急忙抽回了手,卻見他三品內侍噗通一下跪在那男子面前,恭敬道,“啟稟寧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寧王?原來他就是那位三年前得罪過皇帝,被發配邊疆鎮守的俊美王爺麼?聽聞他跟皇上之間雖有間隙,可是皇上一直對他禮遇有加,任他南疆閉土封王,也不須常回京城的。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卻向看出我的疑惑,溫言道,“他是我的心腹,不礙事的。你先回宮,安心等我消息就好。”他無比眷戀地看著我,說罷轉身離去,甚至根本不給我機會拒絕。

  望著他俊朗的背影,我心中一時心亂如麻。他是將我認作旁人了吧?

  春波碧糙,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可是,無論真心還是假意,他都一定會在下半生里好好待我,總比終老在這宮裡強得多吧。

  四{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很久,從深深的憂傷到深深的眷戀,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不受寵的小主,而是他所珍愛的一個世界。}

  牆裡忽然傳來女子的呼救聲,聲嘶力竭,似是極為驚懼。我抬起頭,原來自己低頭想著心事,竟走到了靜嬪的靜蘭苑。細細一呼,那聲音竟有些像燕飛。我怎能置之不理,當下順著聲音跑過去,穿過一條小徑,只見後花園的平地上立著一根柱子,燕飛被繩子縛在上面,旁邊有個道士正對她毛手毛腳,我一驚,走過去大聲喝道,“住手!大膽奴才,宮裡小主你也敢動手動腳,不要命了麼?”

  那道士面目可憎,被我的話嚇了一跳,回身細細端詳我的衣飾片刻,大抵料定我是個不得寵的,竟走過來捂我的嘴,說,“小娘子可小聲點,燕飛小主的命就捏在我手上,驚動了靜嬪娘娘就不好了!”

  我死命推開他,冷然道,“還不快放了她!你不知道濫用巫術是犯了宮規的麼?”

  那道士見我不識相,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忽然扯過一根繩子來捆我的手,我嚇得後退數步,胡亂摘下一隻宮燈擲過來,柱子周圍堆放著一些符紙和幡布,都是易燃之物。花園裡一時火光大盛,道士急忙去救火,我趁亂解開燕飛,拉著她就往外跑,可是靜嬪已經帶著眾宮人趕了過來,將我和燕飛圍在中間,靜嬪臉上露岀怒意,盯著我道,“好你個霍如歌,竟然在我靜蘭苑裡放火!”

  我自知闖了禍,當下也不言語,拽著燕飛就往花園的後門跑去。不知跑了多久,燕飛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我回頭奮力拉扯她,說,“今天要是不跑出去,我們就沒活路了。”言語間甚是悲涼,卻在步履凌亂間撞上了一個人。

  我回過頭,只見那人一襲明黃長袍,上頭繡著二龍戲珠圖樣,栩栩如生,腰間繫著藍寶石佩帶,華貴非凡。我緩緩抬起頭,正對上他俊美深沉的眉眼。

  我幾乎暈獗,心想自己怎麼會這麼背,剛得罪了靜嬪,現在又撞到皇上,真是十條命也不夠我賠的。當下心念如灰,跪在地上也不言語。

  四下沉靜了許久,我卻在低垂的眼帘下看見一雙鑲金寶石烏黑緞靴,以及皇上明黃垂地的衣角。他輕輕拈起我的下巴,幽深雙眸中像是忽然間充滿了暗涌,波濤滾滾,沒有緣由。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很久,從深深的憂傷到深深的眷戀,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不受寵的小主,而是他所珍愛的一個世界。

  所有人都被他這種眼神驚住,半晌,只聽見靜嬪試探地叫了一聲,“皇上……”

  他微一垂目,神色已經恢復如常,懶懶瞥一眼靜嬪,道,“你在靜蘭苑那些事朕也不是不知道,平素都由著你,現在怎麼連火都燒起來了?”

  靜嬪大駭,急忙跪地俯首,道,“皇上,臣妾也是為了您祈求安康,是她在我宮裡放火,才……”

  皇帝眼中突然冷峻,靜嬪素來伶俐,急忙噤聲不遇。他眸光轉緩,對靜嬪吩咐道,“今天的事誰都不准再提。你先回去吧。”說著,輕輕撫起我,溫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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