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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婉知是周霆琛負傷慌亂上前,周霆琛手指了船,毫不猶豫向前推她:「走,快走!」

  紅羽也隨之趕到,見杜允威摔倒旋即將身體擋在周霆琛面前也同時握住杜允威手中的槍:「不要!允威,就算我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我!」眼淚順臉頰落下,她也不想活了。

  喪失理智的杜允威揮手掌摑紅羽,清脆驚得她呆住,他歇斯底里的狂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愛著杜允唐?你嫁給我不過是想時時刻刻看見他!如今他回不來了,你便退而求其次尋上我。如今我淪為乞丐,你又能守我多久?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離開的機會。」說罷杜允威舉起槍抵在紅羽額頭,惡狠狠將話語說到心寒:「你死了,就不會離開我了。」

  聞聽槍聲趕到的士兵將杜允威團團圍住,見他掏槍傷人,槍彈齊發,一枚正擊中杜允威下腹,手中的槍也被打掉,被子彈擦傷骨頭的手捂住噴涌而出的鮮血,整個人失去掙扎力氣跪倒在地。劫後餘生的紅羽傻傻看著跌在自己面前的手槍,不相信曾有一瞬他竟想殺了自己。

  痴傻的紅羽癱坐在地面,被驚嚇等待入港的人群踩踏而過。沒有了站崗士兵就再沒有槍彈約束,碼頭上封鎖的通道被想要出港避難的人們瘋狂推開,捆綁了鐵刺的鏈條根本擋不住人心內強大的求生欲望。

  如雨點般密集的槍聲終於停止。杜允威當場被誅,一起被圍在禁區內的紅羽也束手就擒。在人們四處驚叫奔走的背景下,她的痴傻如同畫面定格留在也同樣慌亂奔逃的毓婉心中。

  士兵見勢態大亂,分頭攔截瘋狂逃跑的人們,凡有反抗者當場槍斃。一聲聲槍響過後,每個頭部中槍跌倒在地額死者都會激起尖叫迫使更多人不敢停留腳步瘋狂向船上涌去,船員見民眾情緒失控,不得不提前將艙門關閉,被擠壓在艙門口的人們無力抽身正擋住艙門,尚留有一絲fèng隙能夠勉強擠人上去。

  如cháo湧上的人在狹小求生fèng隙里無法向前,一個個唯恐自己將最終成為遺留在動盪上海的倒霉鬼,眼睜睜等待戰亂和死亡的降臨。瘋狂的人們開始拼命拉扯推搡,無數人從碼頭案沿和中間懸梯上掉落至水中,被巨浪捲走很快沒了聲音。

  士兵們見艙門已經大半關合也不再追攆,笑看面前求生人們拼死掙扎的滑稽表演,待他們筋疲力盡後才抓了幾名騷亂的帶頭者,當場執行槍決。

  一聲槍響,一條性命。

  周霆琛掩護毓婉衝到船旁。毓婉知道自己再沒機會能趕上輪船了,因承業在懷中不停呱呱哭泣,為了保全孩子安危她不能拼盡全力擠上去與他人撕扯。

  船舶四周,狼藉的殺戮場血腥蔓延,逃難者沒有一人想成為躺在冰冷土地上的屍體,撕扯也格外的狠。

  佟毓婉絕望了,她知道此刻最好的結果就是放棄,儘管留下來可能是一枚子彈結束性命,卻總好過帶了承業一同被拽下大海。

  周霆琛抬起滿是鮮血的手臂推開前面阻擋的人們,他高大身軀在擁擠的碼頭顯得格外醒目,從小就在碼頭生長的他最知道從何處可以避免騷亂貼近船舶,更知道如何才能將懷中女人護送上去。毓婉的腰被他狠狠攔住,周霆琛瘋狂推擠前方人群將她重重推進艙門的夾fèng中,人太多,夾fèng窄小又難進入,他便撐開了雙臂將嗜殺紅眼的人們擋在自己身後。

  也被周霆琛的動作頂向前方,不得不硬挺了身子往fèng隙里鑽,被擋開的手不甘阻攔,他們瘋狂撕扯她的頭髮和衣領,紐襻繃開,頭髮也拽掉幾縷,承業的襁褓更是被拽得散亂不堪,甚至連同她的手袋也掉落在地無法顧及。

  錢財已不重要,只要人能上船,一切都可重新再來。

  分別在即,從此各在天涯。周霆琛的臉頰貼住她的,輕輕親吻了愛人的髮鬢。

  再一用力,毓婉竟真的被他推入了艙門摔倒在地。為避免人們抓住腳踝拖她下水,毓婉只好夾了承業匍匐爬行,微微隆起的肚子磨在地面劇痛無比,可比那更痛的還是心。

  周霆琛受傷的槍口是在肋骨下方,剛剛在為她撐開船艙時,恰好看到傷口位置,血正從燒焦的衣衫中涓涓湧出染滿整個前襟。

  她想回頭,看看他的傷勢,看看他的臉。可身後響起沉重嗓音,喝止她的動作:「向前走,不許回頭!」

  毓婉血湧入頭頂,神智麻木的她只懂得聽從命令,不敢反抗。

  她閉緊雙眼,任由悲慟充滿全身,任憑眼淚從臉頰滑落,但決不能回頭。

  從決定送她上船起,他就已經知道是此結局。身後是他斷斷續續的聲音,陪同她一路前行:「向前走,這艘船到天津港會換船去東北。」

  這些她早就知道。在三天前她就已將航線打聽清楚,偏他以為這只是她的臨時起意。

  「答應我,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杜允唐那個混蛋不珍惜你,你也要答應我好好活下去!」身後的人說話越來越吃力,她的身後再沒有人能夠順利登上船艙。

  瘋狂擁擠人們互相撕扯,隨著掉下懸梯的人越來越多,船員們不得不操起了鐵棍將船艙門撬關上。

  「我會等你,一直等你!」周霆琛的語聲戛然斷在門的另一側,毓婉臉頰上悄悄爬滿淚水,她蜷縮起身子低頭抱緊懷中的承業不住親吻。

  船艙外的躁亂以槍聲平息,一聲聲清脆的聲響驚天動地,似會奪走無數人的性命。毓婉瘋狂爬上船甲板向岸邊望去,碼頭上疊起的人們終還是沒能夠逃過劫難,提前離開了動盪的上海灘,也提前離開了人世。

  岸邊沒有周霆琛的身影,他的生死,她一無所知。

  一輪艷陽正掛在藍藍天上,光芒下大海波濤涌動,碎金搖曳。

  在這片海的盡頭,有個翹首期盼的男人正在等待毓婉的到來,而毓婉身後缺少的人,也帶走了她畢生惦念。

  毓婉任眼淚流淌沒有回頭,海風拂面吹散唇齒間的惦念,「霆琛,如果有來生,我們再見。」

  淚水墜在承業面頰,幾近無聲。

  風浪拍打船體,迎風將全部過往和回憶丟棄,載她駛向從未到過的地方。

  上海灘的煙火闌珊隕落,絢爛繁華過後,終歸於寂靜……

  一九二七年七月,佟毓婉取道天津港直奔旅順,因無船票被船長扣押遣返。在承業哭泣和旅客譴責下,船長被迫釋放佟毓婉,佟毓婉身上全無現金購買食物,整整七日靠乞討旅客食物餵食承業,自己喝水止餓。

  一九二七年八月,佟毓婉終抵達遼寧鞍山與杜允唐相見。此時杜允唐已是兩鬢灰霜再不見當年風流倜儻的杜二公子模樣,指甲染滿煤黑,通體曬成焦色,整日與目不識丁的工友出入沒藥,以挖煤換取工薪。

  一九二七年冬月,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在荒蕪的空地廢屋裡,杜允唐親手為毓婉接生取名立麟。

  一九三零年五月,剃度出家的黎紹峰被杜家遠方親友發現,此時他在南京雞鳴寺受戒多年,法號無業。

  一九三一年九月,九一八事變爆發,日軍隨處可見。毓婉與杜允唐蝸居在荒地糙屋中為承業和立麟尋找過冬棉衣所用棉花發愁。

  一九三一年十月,杜允唐被強行征入日本鋼廠工作,毓婉生下第二個孩子,每日與三個孩子開荒作伴。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七事變前夜一場人為大火燒盡杜允唐和佟毓婉辛苦開闢的荒地和房屋,夫妻倆帶三個孩子無家可歸,躺在焦糙叢中為哭泣的孩子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彼此交握的手始終不曾放開過。

  一九四五年九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杜允唐為佟毓婉捋了捋耳邊見白髮鬢,親自為承業迎娶新婦入門,此時距離毓婉身穿嫁衣已過二十二年。

  一九四九年十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佟毓婉和杜允唐暗地約定好,不再提及上海往事,不再提及兩人身世,將所有杜家親眷所寄送物品珍藏埋好。

  一九五零年十月,承業報名抗美援朝志願軍,一去無回,卒年二十四歲。

  一九六八年七月,孫子杜長平報名參加空軍惹下大禍,被調查出資本家身份的杜允唐和佟毓婉遭分離關押。

  一九七六年十月,文化大革命終止。佟毓婉與杜允唐分別八年後再次相見,幾乎認不出彼此。翌年,杜允唐因肺部呼吸疾病過世,享年七十九歲。

  一九八一年七月,長孫杜長平生子杜岳,佟毓婉終享四世同堂。

  一九八七年三月,長子立麟病逝,佟毓婉交由長孫杜長平贍養。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佟毓婉病逝上海探親路上,依照其遺囑送歸遼寧鞍山,與杜允唐合葬千秋公墓。

  兩千年元月,在海峽的另一端。襖教巴斯墳場上始終有座墓碑,只以黑字單寫左邊五字:養父周霆琛,右邊雖有雕刻卻不曾描黑,上書:養母佟毓婉五字,落款合葬之墓。

  一束乾淨素雅的馬蹄蓮放在其上,迎風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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