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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駕到暢春園門口時,方苞流著眼淚在園門口跪接聖駕:“皇上回來了,臣方苞恭迎陛下。聖上有旨,不讓臣到紫禁城去。這些天把臣思念壞了……”說著,竟然伏地大哭起來…

  康熙示意讓張廷玉掀開轎帘子。張廷玉卻先順手替康熙擦了一下嘴角上流出來的口水,康熙吃力地說:“方苞,快起來,不要這樣。朕剛好一點,你不要讓朕難過。從今日起,窮廬改做朕的寢宮,咱們還有好多事要辦呢。”

  車駕過了澹寧居,前邊便只有小路了,不能行車。太監們連忙抬了一頂大轎來,將康熙抱了上去,穿花度柳,來到窮廬門前。馬齊沒來過這裡,一直存著一種神秘的感覺。他正想跟著大轎進去,卻聽康熙說:

  “送君千里,終需一別。馬齊、廷玉,你們到此留步吧。方苞,你隨朕進來。”

  張廷玉和馬齊被擋駕了。抬轎的太監也被窮廬的啞巴太監替換了。他們接過大轎,把康熙抬進了窮廬,安置皇上在炕上躺好,也退了下去。方苞來到炕前,強忍心頭的悲痛說:

  “皇上,這些天把臣嚇壞了,也急壞了。幾年來,皇上口述的治世格言,都在臣的手中,卻沒有說繼位之人。萬一……可怎麼向外臣交代呢。”

  康熙心事沉重地說:“唉!朕就是惦記著這件事兒、才匆匆忙忙地又回到暢春園來的。你,你把那東西都取出來吧。”

  方苞聽命,來到一座自鳴鐘前,一按機關,大鐘移位,露出了一個貼金的大柜子。方苞小心翼翼地打開柜子,把幾年來記錄的遺詔文稿捧了出來。好傢夥,足有一尺多厚,連康熙都吃驚了。方苞把這些文稿放在炕頭。康熙輕輕地翻著,看著。說是糙稿,其實都已經過方苞工整地抄寫,張廷玉分門別類地歸檔。而且,每冊下面,都加蓋了康熙隨身攜帶的、只在密詔上使用的“體元主人”的印璽,以作憑證。這,已經是一部完整的大書了。

  方苞在一旁小心地說:“萬歲,這部書囊括了皇上一生的光輝業績。臣以為應當起個名字——嗯,稱作《聖文神武記》,不知可好。”

  康熙慘澹地一笑:“哦——把那個‘神’字去掉,叫‘聖文聖武’好了。自己把自己叫成神,後世又當怎樣評價呢?方苞,你今日就依著這部書,為朕正式地起糙遺詔。這遺詔不要太長,可也不能短了,有兩萬來字也就行了。”

  “是,臣斗膽請旨,皇上心中內定的繼承人,要不要寫進去?”

  康熙似乎是沒聽見這句問話,又似乎是不想說這個題目,卻突然問了一聲:“哎,方苞,你在這窮廬里,待了多長時間了?”

  “回聖上,臣在這裡三年多了。”

  康熙感慨萬端地說:“唉,把個一代鴻儒,留在這裡,形同囚禁,朕對不起你呀,你,你願意出去做官嗎?”

  方苞連聲推辭:“不不不,陛下對臣如此信任、重託,臣怎敢有非分之想?說心裡話,臣能侍候皇上天年,心愿已足,不想當官。當此主憂國疑之時,臣不敢離開皇上一步。”

  康熙沉著地說:“不,主憂是真,國疑則未必。這些年來,皇子阿哥們為爭皇位,眼睛都紅了。連朕都害怕自己不能見容於子孫,怎麼不為你們擔心呢?為萬世江山想,也得仔細地挑一個放心的繼位之人哪!”

  方苞明白了:皇上還是老主意,不到火候不揭鍋。他說:“皇上,今兒夠累的了,請歇一會兒吧。”

  康熙卻另有心事:“不,你把李德全和邢年叫來。”

  “是。”

  李德全和邢年進來跪下,康熙沉重而威嚴地說:“即日起,這裡就是朕的寢宮了。你們要在這裡侍候,可是規矩要更嚴。武丹雖老,卻是個殺人的魔王。這裡說的事情,如果透出一個字去,你們幾十年侍候朕的情分,可就要一筆勾銷了,知道嗎?嗯?”

  二人急忙磕頭答道:“扎。主子放心,奴才們沒有那個膽子。”

  康熙的臉色更加嚴峻了:“嗯,出去傳旨:王掞老邁昏庸,黨附胤礽,居心叵測,深負朕望。著革去王掞文華殿大學士職銜,流配黑龍江——不過——朕念其年老,著王掞在家,閉門思過,不准外出,由其子代父充軍,發往黑龍江。”

  “扎!”

  康熙沒有停下:“還有,上書房大臣馬齊,不遵朕訓,擅自處理福建刁民聚眾作亂一案,平日又辦事不力。著革去馬齊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職銜,交部議處。”

  “扎!”

  方苞聽到這裡,臉色焦黃,瞠目結舌。剛才皇上還和和氣氣地和自己說話,怎麼突然之間,天威震怒,竟對這兩位大臣做出這麼嚴厲的處分呢?王掞不過是老邁而已。他當太子的師傅,是奉了皇命的;他死保胤礽,也是出自忠臣不事二主之心,雖然迂腐,但不算大罪呀?馬齊的事更令人不解。皇上說的罪名,根本不能成立。馬齊一向小心謹慎,為這點小事,能革職拿問嗎?

  方苞這兒正不得要領呢,卻聽皇上又說:

  “傳旨: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隨侍多年卻並無建樹,平日辦差,也不過敷衍塞責。念其尚無大過,著貶降兩級,暫留上書房行走,以觀後效。”

  :“扎!”

  李德全和邢年早嚇得渾身冷汗直流了。他倆趴在地上,只管應聲,不敢抬頭。等皇上不說話了,李德全才壯著膽子,複述了一下聖旨,拉著邢年,飛也似的跑出窮廬傳旨去了。

  皇上的臉,說變就變。兩個太監剛出去,康熙笑眯眯地問方苞:

  “方苞,你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是嗎?”

  方苞驚魂未定:“是。皇上,剛才……”

  康熙放聲大笑:“哈……朕問你,如果你有一顆珍珠,不想讓人知道,那麼,藏在哪裡最保險呢?”

  方苞略一思忖:“放在魚眼睛裡。”

  “對,一根木頭呢?”

  方苞脫口而出:“放在森林裡。”

  康熙滿意地笑了:“那麼,剛才進窮廬時,朕對馬齊他們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現在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嗎?”

  方苞終於明白了,哦——這是明降暗保呀。皇上啊,皇上,您的用心可真深哪!

  可是,除了方苞之外,朝野上下,又誰能知道康熙皇上的深意呢?一天之內,連下三道聖旨,流配王掞,鎖拿馬齊,貶降了張廷玉,已經使京城官員,人人自危,個個心驚了,可是更嚴厲的處置還在後頭呢!過了端午節,一道接一道的聖旨傳下,從京官到外省的督撫、布政使,凡是平日政績卓著、賢名遠揚的,也紛紛受到處分。有的革職拿問,有的貶官為民,連施世綸、尤明堂也以“玩忽職守、貽誤軍機”的罪名,被革職拿問,下到刑部大牢里“囚禁待勘”。也就是說,讓他們蹲了班房,押起來等候審問。這些處分,不分黨派,也不分親疏,說撤就撤,說抓就抓。這一下子可了不得了。全國上上下下的官員,都噤若寒蟬,惶惶不可終日。他們不明白,老皇上到底是生了誰的氣呢?從前,康熙處置大臣歷來是十分慎重的,總是先交部里商議,提出處分建議,皇上看了,還常常駁斥回來再議,幾經周轉,才能定下。可是這回,事先不透一點口風,事後也不留一點餘地,全是皇上獨斷專行。在近百名受到嚴厲處分的人中,只有一個人最幸運,那就是方苞。他也被趕出了暢春園,捲起鋪蓋回家了。不過,因為他無官無職,只落了個“老邁昏庸,不堪再用”這八個字的評語,和“賜金還鄉”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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