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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早看出歐陽宏的神情了。他知道,這個面目醜陋的老人天分極高,怕再順著這個“洗馬”的題目說下去,會暴露自己的身份。連忙把張廷玉叫來一塊吃酒論文,談天說地,這才把話岔開了。三個人一邊吃,一邊談,遠自古代聖賢,近到當今朝政,上至日月星辰,下至民俗習慣,沒邊兒沒沿兒地隨便談。張廷玉知道,康熙這是在考查歐陽宏的學問呢。說來說去,康熙看出來了,這歐陽宏學問淵博,才思敏捷,不管是什麼事都有獨到的甚至是驚人的見解。他心中暗暗稱讚:嗯,好一個鴻學大儒啊,比起高士奇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只可惜年齡大了點兒,不然的話,朕倒要啟用他了。

  仨人這兒談興正濃呢,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驛丞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爺,實在對不起,這上房您不能住了。”

  康熙臉一沉,問:“怎麼了?”

  “哎呀,是這麼回事。豐大帥今兒個沒見著皇上,可是皇上的龍舟又沒開走,所以大帥要在這兒住。小人剛向大帥回了一句,大帥就給小人一個嘴巴子,罵小人有眼無珠,連洗馬和大帥誰大誰小都不懂了。下人不敢和大帥犟嘴,只得來求爺賞個臉,搬到廂房去住吧。”

  歐陽宏剛要說話,卻被康熙笑著攔住了:“噢,歐陽先生,不必和他計較,咱這六品官讓他二品官也是應當嘛!走,到廂房去,繼續吃酒。今晚,你我二人抵足而眠,徹夜傾談,你看如何?”

  康熙一行隨著驛丞,從上房出來,挪到東廂房裡去。張廷玉機靈,他知道下邊的戲不好唱了,便閃身出了驛館。可是康熙他們從院子裡經過的時候,卻被那個在茶館裡找事兒的戈什哈瞧見了。他緊走兩步,來到豐升運身邊小聲說:“大帥,就是這幾個刁民。那個長著老鼠鬍子的,罵您是肉紅頂子。這黑大個兒有點兒力氣,也不是個好東西。”

  豐升運陰沉地一笑,倒背著手慢慢地來到東廂房門口,叫了一聲:“房中是哪位貴客,可否出來容豐某一見呢?”

  一邊說一邊就要向里闖。卻不防剛到門口,就被劉鐵成那鐵鉗似的大手給抓住了:“豐大帥,您太孟浪了吧!”

  豐升運掙了一下,沒能掙脫,他可來氣兒了:“嗬,真有你的。我豐某既然是你們說的肉紅頂子,就是封疆大吏。你一個小小的部曹,竟敢阻擋爺的大駕!來人,把這個小子與我拖開!”

  下面打雷似的應了一聲,搶上來幾十名戈什哈,不由分說就要動手。恰在這時,有人高喊一聲:“不准放肆!”話音兒沒落,張廷玉身穿一品官袍,頭戴珊瑚頂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闖了進來。他的身後是德楞泰和幾十名御前侍衛,騎著戰馬,一擁而入。個個手執刀劍,人人明盔亮甲。豐升運和他的戈什哈還沒鬧清是怎麼回事呢,張廷玉已經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東廂房的台階上,怒斥一聲:“聖駕在此,誰敢無禮!”

  這一聲雖然不高,卻似平地響起了個炸雷。豐升運帶來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戈什哈全都嚇傻了。屋裡的康熙皇帝站起身來,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衣服,又在驚呆了的歐陽宏肩頭輕輕拍了兩下,然後慢步來到門口,不怒自威地說道:“豐升運,你帶著這麼多人強行見朕,有何事要奏啊?!”

  豐升運痴呆呆地站在院子裡,眼神都直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叫了一聲“皇上——”忽然他頭一栽,倒在地下不動了。

  張廷玉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鼻息,回來奏道:“聖上,這奴才嚇死了!”

  康熙冷笑一聲:“哼,死了更好,拉出去餵狗。還有那個仗勢欺人的戈什哈也一頓亂刀砍了!”

  康熙這話剛一出口,忽聽身後有人冷冰冰地說:“陛下乃千古聖君,為何在暴怒之中,做此亡國之舉呢?”

  康熙驚得回頭一看,原來說這話的竟是那個貌不驚人的歐陽宏。

  康熙大惑不解地問:“歐陽先生,朕處置貪贓枉法的亂臣,怎麼會成了亡國之舉?”

  歐陽宏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萬歲容臣啟奏。處置亂臣國有法典,無論其犯罪輕重,均應交付有司,依律問罪,然後奏明皇上裁定。前明時有法不依,東廠、西廠、錦衣衛橫行無忌。皇上也聽任太監干預國事,動不動就用非刑、酷刑和種種慘無人道的手段對付臣子,以致眾叛親離。此前明亡國之教訓之一。今我朝皇上仁慈盛德,以律治國,天下昇平,萬民樂業。陛下怎可因一時之怒,將封疆大吏之屍體拖去餵狗?臣以為此舉有損聖上一世英名。如下邊也依此辦理,則國法不行,苛政肆虐,豈不要重蹈前明之覆轍嗎?”

  康熙心中一震,對呀,朕的一言一行都將載入史冊。後人如果見朕做出這種事來,該怎麼評價朕呢?再說,朕百年之後,太子繼位,也照此辦理下去,那大清的江山豈不要垮了嗎?嗯,好!憑這一句話,這個歐陽宏朕一定要用他!想到這兒,他上前一步,扶起了歐陽宏,誠懇地說:“歐陽先生,你的話使朕頭腦清醒了。好,就依你所奏。張廷玉,你將豐升運的罪行寫出條陳,發給刑部議處。歐陽先生,朕想把你留在身邊,就在上書房裡行走,你可願意嗎?”

  歐陽宏一聽這話,撲通一下又跪下了,他哽咽著說:“皇上如此隆恩,臣感激不盡,但臣有罪,有欺君之罪,故此不敢奉詔。”

  “什麼,什麼,你有欺君之罪?”

  “是,臣並不叫歐陽宏,乃是皇上欽命鎖拿進京、現在又化名潛逃在外的罪人,桐城方苞。”

  一聽說面前跪的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桐城派文壇盟主,久負盛名的方苞,康熙和張廷玉全部愣住了。他們萬萬想不到,一代文壇領袖、海內鴻儒竟是如此的貌不驚人。他們更沒想到,方苞直到今天還流落江湖,不敢回家,甚至不敢說自己的名字。讀者朋友們大概還沒有忘記,在本卷前幾回中,也就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去安徽桐城視察河務時,咱們曾提到過方苞的事,這事牽連著一件欽命大案。有個叫戴名世的人,出了本詩集,其中有一首詠黑牡丹的詩,詩中有這麼兩句話:“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朱色是紅色,可在那個時候也是朱明王朝的通稱。詩中把滿清奪了大明的江山,說是“奪朱非正色”,又把滿族人統一中國稱做是“異種也稱王”,這就犯了詆毀大清的罪。所以,戴名世被抓進京城殺了頭。而方苞以一代大儒的身份,為戴名世的詩集寫了序,結果因此受了牽連,也被抄家問罪,逮進了京師。後來,四阿哥、八阿哥和許多大臣聯名為方苞作保,康熙才明下詔旨,赦免了他。可是今天,方苞的話說得與事實不符啊。康熙禁不住問道:

  “哦,原來你就是方苞。你的罪朕早就赦免了,也明發詔諭放你回家了。你為什麼還要隱名埋姓,四處逃亡呢?”

  這一下該方苞發愣了:“聖上,罪臣適才所言絕非再次欺騙聖君。朝廷何時赦免了臣的罪過,臣至今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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