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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輔還沒來得答話,身後卻傳來一聲高喊:“什麼,決口分洪,陳潢,這是你的主張嗎?”

  眾人回頭一看,這喊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青雲直上,志得意滿的于成龍,不禁吃了一驚。那于成龍指著陳潢厲聲說道:“哼,你們整天吹噓這新築的堤壩可以抗得住百年洪水,怎麼,現在卻又打主意要扒開它。請問,這是什麼道理?”

  靳輔見于成龍來勢不善,連忙上前接過話頭:“哦,成龍兄不要著急發火,這裡的河堤,絕對沒有問題。剛才陳潢所說,是為了上游的蕭家渡。那裡的減水壩工程尚未完工,水再大了,怕頂不住,若從這裡扒個口子,也就減輕了上游的壓力;這事兒,行不行,咱們還可以再商量,成龍兄不必生氣上火,也不要意氣用事嘛。”

  修築減水壩,是陳潢的發明創造,就是在河道狹窄之處,另開一條大渠,汛期把水分流,引出去,平常也用作灌溉。可是,這辦法,古書上從沒寫過。前人也沒用過,于成龍認為這是異想天開,勞民傷財,壓根就不相信。現在,為了保護蕭家渡那個減水壩,竟要在他管的地盤上扒口子,他能幹嗎?一聽靳輔解釋,他的火更大了,說出來的活也更難聽了:“哦,鬧了半天,你們修了幾十處的減水壩,就是為了在別處扒口子。好啊,這樣干法,倒是開心的很哪。在這兒扒個大口子,不又成了一個減水壩了嗎?可是,這兒的村莊呢、百姓呢、房屋呢、牛羊呢,就只好付之東流了。哦,我明白了,只要保住自己頭上的紅頂子,你們是什麼都可以不要的。”

  陳潢見于成龍如此蠻不講理,只拿大帽子壓人,心中早憋不住火了。可是他知道,這不是吵架的時候,也不是吵架的地方,再說,面前站的是三品大員,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呀。他強壓著心頭的怒火,慢慢地向于成龍解釋:“於大人,您知道,蕭家渡減水壩,數年經營,耗資百萬,眼看就要竣工,怎忍讓它功虧一簣呢?如果那裡工程被水衝垮,將淹沒七十多個村莊,三千多頃良田,成千上萬的百姓也就失去家園。而且,蕭家渡離此地甚遠,現在去通知百姓撤離,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學生才出此下策。這裡,窪地多,損失小,只有二十來個村子。村民中的壯年人已在河工上護堤。保堤,只要通知一聲,把老弱婦孺們撤出來,就可保無人死於水難,至於房屋用地的損失,還可以從河工上出錢賠償。所以,相比之下,在這裡決口,分洪減洪,還是利大於弊的,蕭家渡和清江兩地,都有百姓,也都是皇上的子民,在哪裡決口減洪,損失最小,就應該在哪裡決。還請於大人三思。”

  陳潢這話說得夠清楚了。于成龍也聽得明明白白,他不是那種不知輕重,不顧大局的人。可他心裡一是不相信蕭家渡的減水壩能起什麼作用,二呢,他也不得不想,萬一這裡扒開了口子,淹沒二十多個村莊,還是不能保住蕭家渡,到那時,誰又來承擔這個罪責呢?想到此,他下了決心,絕不能冒這個風險。便正眼不瞧陳潢地咬著牙迸出兩個字來:“不行!”

  陳潢又急、又氣,加上渾身早已淋得透濕。他臉色泛青,渾身顫抖地上前一步:“於大人,河工上共修了幾十處減水壩,經過兩年汛期,俱都安然無恙。蕭家渡若已完工,根本用不著在這裡扒口泄洪。於大人,如此時當機立斷,決口分流,假如蕭家渡那邊不能保住,陳潢願自投於大人案前,明正典刑,以謝清江父老百姓。”

  彭學仁也上前跪下:“於大人,請你快決斷吧。陳先生的話對,我彭學仁願以身家性命為他做保!”

  于成龍臉色鐵青,神情冷峻,卻突然發出了長長的笑聲:“哈哈……你們倒真有視死如歸的豪情壯志啊。那麼請問,你陳潢、彭學仁、靳大人,連同我于成龍在內,把頭全割下來又有幾個,能抵得上這決口害民之罪嗎?哼,此事斷不可行!”說完,他袍袖一甩,揚長而去。

  在這場激烈的辯論中,靳輔始終沒有插言。他的腦子裡,在飛快地盤算著,于成龍顧慮的事,他也想到了。萬一在這裡扒了口子,蕭家渡還是沒能保住,那禍就闖大了。但若不在這裡決口,蕭家渡肯定要被洪水衝垮。權衡輕重利弊,只有按陳在說的辦法去做,才有一線希望。現在,于成龍一甩手走了,留下了“不准扒口”的話,他不下決心,豈不要看著幾年辛苦,毀於一旦嗎?他看了看在身旁的幾個人。他們是自己的部下,幕僚,幾年來,隨自己在這大河上下受盡了千難萬苦,能讓他們的心血付之東流嗎。想到此,靳輔下了決心:

  “來人,傳河督署全體人員,立刻下鄉,通知百姓要一人不漏的撤到村外高處避水,三個時辰之後,決堤放水。我是欽命的治河總督,此事我可以全權處置,縱有千萬條罪狀,也由我靳輔一人承當。”

  河督衙門的人,聞風而動,全都下去了。封志仁來到靳輔眼前悄聲說道:“中丞,如果于成龍硬要阻擋,我們當如何處置呢?”

  靳輔不動聲色地吩咐一聲:“取皇上賜我的尚方寶劍和黃馬褂來!看他誰敢攔我!”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水也還在不停地向上漲著。眾人拉著靳輔,回到帳篷,暫且休息。等下鄉傳令的戈什哈們回報說,二十餘座村莊的百姓都已奉命全部撤離了,靳輔站起身來,戴上起花的珊瑚頂子,穿上九蟒五爪的官袍,把御賜的黃馬褂套在外邊。兩名戈什哈,打著一把金頂羅傘遮住風雨。後邊,黃羅傘蓋下,供著天子御賜的尚方寶劍。一行人前呼後擁地護著這位一品治河總督走向西邊的大堤。這裡邊只有陳潢沒有任何官職,卻又不能不隨行,只好在泥濘不堪的大堤上,一步一步地跟在後邊。

  這邊的排場大,那邊的勢力也不小。靳輔一邊走著,一邊抬眼望去,只見西河堤上,擁擠著上千的百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于成龍帶著幾名親隨,正在和百姓們說話。靳輔一見就火了:好你個于成龍,竟敢扇動百姓違抗本督嗎,那,你就試試吧。

  于成龍見靳輔擺出了代天行令的駕勢,連忙起身迎了過來,“啪,啪”把馬蹄袖一甩跪下了:“進士出身、欽命南京布政兼清江道台于成龍,恭見大人!”說完,趴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長跪聽命。

  靳輔兩隻眼睛裡,閃著逼人的寒光,厲聲問道:“于成龍,你要聚眾謀反嗎?”

  于成龍的熱淚奪眶而出,哽咽著叫了一聲“大人……”便趴在地上,說不下去了。百姓人群中突然出來一位老人,跌跌撞撞地走上前來跪下說道:“大老爺,您千萬別冤枉了於大人。於大人聽說要在這兒決口,他正在勸說大家,向東邊高處避水,以免決口之後遭難呢。”

  聽說于成龍是在勸說百姓,靳輔的氣一下子消了,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哦,成龍兄請起,我誤會你了。你能如此識大體,顧大局,下官感激不盡。來,我們一同勸說百姓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于成龍艱難地站了起來。靳輔看他臉色灰白,雙腿顫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似的。只見他向著眾百姓團團地作了一個大揖:“父老鄉親們,快走吧,于成龍我……我求你們了……”兩行熱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百姓中響起一片號哭之聲,但是,都慢慢地向東邊石砌的大堤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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