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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先一後進來,卻見熊賜履和明珠都坐在左首椅子上。右邊一個官員,矮胖身材,方臉龐絡腮鬍子,眯fèng著眼兒,高鼻樑,大約五十歲上下,滿臉皺紋,正雙手扶膝端坐著聽康熙問話。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水師提督施琅。高士奇知道,前些日子為了儘早收復台灣,康熙曾密令施琅在微山湖、東平湖一帶,悄悄地操練水軍。這件事,朝中有人贊成,有人反對,對皇上重用施琅,更有不少人出來說長道短。聽了這些閒話,施琅又傷心、又生氣,向皇上遞了一分請求停練水軍的奏摺。皇上看了很不痛快,這會兒,看施琅的神氣,恐怕是正在挨訓呢。

  康熙只看了高士奇一眼,接著對施琅道:“……為什麼要停止操練?嗯!五十門炮不夠用,叫制炮局再造二十門嘛!你的水軍單在微山湖、東平湖練兵,是不中用的,這件事你想過沒有?”

  施琅沉默了一下,說道:“回聖上,造炮的事臣早已照會戶部,原來說好的六月交貨,卻一直拖到如今,臣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眼下最要緊的是士氣。聖上方才說的極是,湖上練兵和海上打仗是兩回事,臣也曾調一標人馬到煙臺海上試過,竟有人臨陣逃亡,也有的托人給父母妻子寫遺囑的……”

  康熙冷笑一聲:“什麼士氣不振,只怕是官氣不振。大約你又聽到什麼閒話了吧?朕不是說你,六部里人辦事不出力、盡出難題,朕心裡明明白白。滿朝文武,主戰的只有李光地、姚啟聖等寥寥幾人。如今索額圖請了病假,有人便以為李光地也不得勢了!你施琅心裡恐怕也存著這個念頭,覺得朕也變卦了,是不是?!”康熙說著臉板得鐵青,掃視明珠和熊賜履一眼,連高士奇也覺得心中一寒。

  施琅舒了一口氣,憂鬱地說道:“皇上說的何嘗不是!臣自甲申年隻身逃出台灣,父兄皆遭毒手,身懷血海之仇,報效聖朝。臣帶著此家仇國恨,接連平定cháo陽、瓊州。雷州等地,以為既為國家立功,必受朝廷信任。想不到直到如今,還有不少人以為臣在台灣朋友眾多,若率師東渡,將一去不返。唉!臣思念至此,能不心寒嗎?”

  “哎!人生在世,誰能不聽到閒話?聽了閒話就不過日子了?比如,有人說你是什麼‘北斗第七星’,你就不能當好話來聽?你是第七星,朕看滿夠資格!這第七星難道不在紫微星之下,難道不是在護衛著代表皇上的紫微星座?哪個再來胡唚,你告訴他說,皇上聖諭,你想當第七星,還不配呢!”

  施琅聽皇上說得如此懇切,不由得老淚縱橫、哽咽著叩下頭去:“謝主子天恩浩蕩。”

  在座的熊賜履是主和派,他並不贊成征服台灣,不過他倒不是像有些人那樣認為台灣是可有可無之地。他是覺得國家連年征戰,應該有個休養生息的時間,再加上李光地咄咄逼人,仗著索額圖勢力,處處拿大帽子壓人,這才擰上了勁兒。此刻,聽了康熙的話,見施琅如此動情,心裡一熱也淌出淚來,正要說話,卻聽明珠道:“皇上不可為此區區小事傷神,往後六部的人若仍不肯出力,只管找奴才好了。好在索額圖也不是什麼大病,他一回來,有些人就老實了。”

  康熙的臉色突然變得神情冷峻,凜不可犯:“征服台灣的事是朕親自定下的國策。今日叫你進來,就是要你知道,你身後不是什麼李光地、索額圖,乃是朕為你做主。大臣們中或許有不贊成的,朕並不怪罪。大家都是為江山社稷,何必叫人都立了仗馬一樣,噤若寒蟬呢?朕能容下不同心的人,卻不能容下那些不肯出力者。傳旨:革掉戶部尚書鄭思齊,著伊桑阿署戶部尚書,崔雅烏進戶部侍郎——著李光地兼協辦大學士,統籌施琅部在京事務,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要餉供餉!”

  聽了這話,施琅臉上不禁放出光彩,和明珠、熊賜履“撲通”一聲跪下,高聲應道:“奴才等領旨!”

  “……至於士氣嘛,湖河水戰與海戰畢竟不同,誰沒有父母妻子,狂洋巨瀾中叫人去出生入死,就得有個章法。施琅,你回去之後擬個條陳,凡因渡海作戰陣亡,傷殘者一律從優撫恤,要從優一倍。凡陣亡將士遺骨,能帶回的帶回,實在沒法子帶回的,列出清單全部進朕御覽,勒石駐名!要讓將士們知道,為國盡忠,死有名、生有利,朕不信士氣鼓不起來!”

  施琅一躍而起,聲如洪鐘般說道,“皇上,臣請撤回停練水軍的摺子!”

  “哦?好哇!你坐下,聽朕說。朕知道你,你少習儒術,讀書不成,改學擊劍,遂成為一代良將。鄭成功父子加害於你,並非因你有扛鼎之力,實是害怕你智謀過人!像你這樣的人他不敢用,足見他氣量狹小,不成氣候——朕不顧慮你不能克服台灣,但朕實也有心憂之處,你知道嗎?”

  施琅睜大了眼,不解地望著康熙。熊賜履、明珠和高士奇也不由地交換了一下神色。

  “唉!這件事現在說似乎早了一點,但你聽一聽,多想想也有好處。台灣地處海隅,與內陸遠隔百裏海洋,民情不熟,吏治最難。鄭成功部下有的與你有恩,有的和你有仇,恩怨連結、情勢紛雜。若一戰全殲,自不必說;他們若肯歸降,朕送八個字給你——”施琅忙跪下叩道:“臣恭聆聖諭!”康熙目中燦然生光,走近施琅一步,一字一句說道:“只可報恩,不可報仇!”

  施琅倒抽了一口冷氣,略一頓,說道:“臣明白——只可報恩,不可報仇——臣當以國家一統大業為重,絕不挾私報怨!”

  “好!這才是真丈夫,社稷臣!你放心去做,不要怕小人害你,不要有後顧之憂。朕再助你一臂之力,福建總督姚啟聖不是你的八拜之交嗎?朕命他到軍中參贊軍機,他所屬一萬水軍也撥給你統領。我們君臣同心,利可斷金,何愁大事不成?”

  施琅激動不已,叩頭謝恩,辭了出去。康熙這才轉臉笑著問高士奇:“你的差使辦得如何?”

  高士奇舔了一下嘴唇,說道:“眼下看來,慧真大師的病一時半刻是不要緊的。”武丹在旁笑道:“聖上,高士奇未免太謙遜,奴才這回真服他了,真是神仙手段!竟一味藥不用,像說因緣兒一般,一會兒就把個半死不活的慧真大師說得當場坐起,臉色泛紅!”

  “不,皇上,大師她沒有幾年好活的了!她得的乃是燈干油盡之症,世間身病皆可用藥來治,心病卻只能心醫。臣盡所學使其恢復信心、勉進飲食。她若肯依臣囑時,尚可延五年之壽,過此臣不敢妄言!”

  康熙的神氣變得莊重而又悲憫,雙眼眺望著殿外,喃喃說道:“難道回天乏術嗎?”

  “是……奴才只能做到這一步,讓慧真大師無疾而終,去得安詳一點……”

  明珠站在一旁,突然感到一陣內疚,他是這件冤孽公案的罪魁禍首。如今真正的結果出來了,他看了高士奇一眼,慚愧地低下了頭。熊賜履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想起當年共同度過的艱難日子,舊事歷歷宛然在目,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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