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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士奇乍聽之下,猶如五雷轟頂,渾身的血都在倒涌。卻聽芳蘭接著又道:“本來……爹媽都願意的,不想五年前,花窯蹋了,把他砸在裡頭,死了……”

  高士奇如蒙大赦般舒了一口氣,暗自笑罵:“這妮子竟如此捉弄人!”口裡卻問:“再沒別的了?”

  芳蘭沒有答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你看,你這樣對我們男子,就有點不公平了。”高士奇笑道,“幸虧我沒說出口,若是我遣媒到你家,豈不吃個大大的沒趣?”

  芳蘭抬起頭來,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盯著高士奇,說道:

  “那怎麼會——像您這樣的貴人,只會可憐我們,哪裡能……我們花兒匠小戶人家,俗氣得緊,只會種樹插花接枝兒……”說著又低了頭。

  有這幾句話便足夠了。高士奇迅速解下腰間的漢玉佩,雙手遞了過去。他一向玩世不恭,很少有這樣誠摯的眼神,顫著聲音說道:“休說什麼花兒匠,高士奇還曾是叫花子來著,不如你!說到‘俗’字兒上,像你這份聰慧,若跟了高士奇,不出三年便是才女!”

  芳蘭看了一眼玉佩,卻沒伸手去接,只不好意思地扭轉了臉,啐道:“你不是正經人……這算什麼呢……”

  眼見梅香帶著兩個小廝捧著花盆過來,高士奇真的急了,一把拉過芳蘭溫潤汗濕的縴手,把玉佩放進去,小聲說道:“你只管放心!胡家的事我來了結!”

  送走了芳蘭,高士奇心事沉重地登上一家酒樓,獨自一人,吃上了悶酒,直喝得酩酊大醉。當晚,就在客店裡隨便要了一間房子住下,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悠悠地出了店門,直奔前門花市而去。在路上,卻被明珠派來尋找他的家人給碰到了。

  “哎呀,高爺,您可把奴才們坑苦了。這一天一夜,奴才們哪都找遍了,不想在這兒碰上了。快回府吧,明相爺正有大事要等您回去哪!”

  高士奇一肚子悶氣,正沒地兒發呢:“怎麼,是府上著了火還是遭了賊了,爺是那救火擒賊的奴才嗎?”

  “哎呀,我的高先生,高祖宗,您別說笑話了。您老要再不回去,明相爺的板子就要把奴才們的屁股打開花了。哦,是這麼回事兒,府里來了幾位貴客,指名要見高爺,說是詩文會友呢?”

  高士奇打著酒嗝,滿心不情願地回到明珠府上,一進大廳,就見酒宴已經擺下,來的人也確實不少。他也不細看,大大咧咧地作了一個揖,“高某失敬了!”一邊說,一邊拉過一張椅子就坐下了。

  康熙今天是微服私行,帶了索額圖、李光地,還有侍衛穆子煦、武丹等人,來到明珠家裡。明珠一見高士奇這副架勢,可有點坐不住了,惟恐他狂傲之中,出言不遜,惹惱了皇上,便急忙上前打圓場:

  “高先生,您回來得正好,我來介紹一下,上座的這位是龍公子。這幾位嘛,是李先生、穆先生、武先生,啊,這位是……”說到索額圖這兒,明珠突然想起,他和高士奇見過面,瞞也不好,說清了呢,更不好,一時倒沒了主意。

  高士奇早認出來了,這不是索額圖,李中堂嗎?他心中不安得一顫,倒不是害怕,而是感到奇怪。堂堂一品大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然坐到了那位龍公子的下首。那麼,這位居中高座、雍容華貴、氣字不凡的人,又該是什麼身份呢?高士奇何等聰明機敏啊,不用說,也猜到這位龍公子是誰了。

  康熙不等明珠把話說完,就開口了:“高先生,我們都是慕名而來。知道你是風流倜儻、不羈世俗的才子,特借明相一席酒,要聽聽先生清論雅音!”

  高士奇身子一仰,笑道:“龍先生,說到‘學問’二字,徒增我之汗顏。三年前遊歷皖鄂,曾遇到一位掛單和尚,一夜抵足論文,才知道他是做過當今天子師傅的伍次友先生。他誇我是皮裡陽秋君子,偷桃謫落仙才。獎贊如此,我卻屢試不中。文不得匡國濟世,武不能縛雞捉狐,聖主難知於糙野,權貴視我如芥豆,實在傷了他的知人之明。如今年過而立,一事無成,諸事早已淡了——功名二字,對於我來說如浮雲。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來,請!”

  康熙聽了一笑,也便飲了。索額圖諸人忙都陪飲一杯,卻對高士奇道:“高先生請!”康熙一生最敬重伍次友,聽高士奇說見過他,不禁一怔,說道:“見過伍先生,你的福緣就不小!如今你在明相府,既是宰相之師,又教育二位公子,將來他們有所成就,還怕不是你的功勞嗎?”

  “性德和揆敘兩位公子都極聰明,我很喜歡。”高士奇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對明珠說:“明相你最近的書讀得不少,不過我告訴你,讀朱子的書得小心,不要叫他誆了。朱熹的文章有好的,也很有些不如狗屁……”

  李光地是道學先生、朱子門生,聽了這話,氣得漲紅了臉,“敢問高先生;朱子何以不如‘狗屁’?晚生倒是聞所未聞。”

  高士奇冷笑道:“馬肝有毒,不食馬肝謂為不知味也;朱子誤人,不聞狗屁謂為不知臭也!這有何疑惑之處:朱熹身為一代大儒,當南宋亡國之時,無一善言救弱,無一善政御強,是為大節不純;暗逼娼女,污人清白,虛稱偽病,欺瞞主上,這就叫小節猥瑣!我輩讀書人,應崇孔孟,采聖道粹學,施之當世,利國濟民,何必繞道兒學他的偽詐虛浮?”

  康熙聽著,不禁皺了皺眉,他覺得高士奇的話有些偏激,但他說的朱熹的事史書明載,卻也無可駁斥。康熙正沉吟著,李光地冷笑道:“高先生論學直宗孔孟,佩服!佩服!可謂:金匾萬千表——孔子曰、孟子曰!”

  高士奇機警地接過話,笑道:“先生是出對子來難我了。好說——華袞百廿作,帝者師、王者師!”高士奇這對子大言不慚,就是說,只要有好文章,就可當皇帝的老師。

  索額圖見李光地剛出來就敗在高士奇手下,知道做學問自己不是對手,因接著說道:“高先生才思敏捷,前日聽人家說個謎語兒,竟猜不出來,你既誇口堪為帝者師、王者師,倒要請教。”

  高士奇撲哧一笑道:“不才怎敢妄擬帝王之師?李先生把聯句逼到這份上,我也只得如此敷衍。中堂既講到這裡,何妨大家共猜?”

  “一月復一月,兩月共半邊,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長流之川,六口共一室,兩口不團圓。”索額圖慢悠悠說道。

  眾人未及思索,高士奇已是鼓掌大笑:“妙!中庸之道乃為之用,這是個‘用’字!”

  “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只宜在下!”

  “一!”高士奇應口答道,端起一杯酒吃了,“子曰吾道以一貫之!”

  李光地因見索額圖難不倒高士奇,插進來說道:“我也有一個謎猜:立不中門,行不履閥,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亦不足畏也。”這個謎語帶雙關,旁敲側擊高士奇的學問不是正道,高士奇一聽就知道了,反唇相譏道:“這不是字,俗得很,是廟堂兩邊的哼哈二將——可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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