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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輔笑著點點頭,對封志仁道:“陪我走走,權作消食罷!”

  二人邊聊邊走,不大一會兒光景就到了黃粱夢,果然熱鬧非凡。廟裡廟外上千支火燭,幾百缸海燈燃著雞蛋粗的燈捻,照得四周通明。一隊隊高蹺有扮八仙的,有扮觀音、孫悟空、豬八戒的,也有演唱西廂、牡丹亭之類故事的。六台大戲,東西兩廂各三台,對著唱,鑼鼓點子打得急雨敲棚一般。爆仗、起火炮桌球亂響,根本聽不清台上唱的是什麼。戲台子下人群湧來推去。什麼賣瓜子的,賣麻糖、蘇油茶的,賣酒食小吃的,一攤攤,一簇簇,應有盡有。擺卦卜爻。測字算命的先生亮著嗓門,可著勁兒高聲喊叫……封志仁不無感慨地說道:“中丞,看來孔夫子是不能和太上老君、如來佛比呀!曲阜祭孔我也見過,哪裡有這樣的排場,這樣的熱鬧!”

  “仗沒打完,太平盛境已經顯露出來了。”靳輔的心情暢快了些,“只要不打仗,復興快得很!志仁,你瞧見沒有?這裡還有洋貨店,那麼大的自鳴鐘都擺上櫃檯了——魏東亭真是個有辦法的人!”

  “那是,”封志仁笑道,“我親眼見過,從海關運出去的是綢緞、茶葉、瓷器,返回的船上堆的那銀子,海啦!”

  說著,二人便蜇進後廟,在神道碑廊中就著燭光沿壁細看前人題詞。有頌揚神道的,也有祈福求子的,還有抒發志向。牢騷的。靳輔看著看著,說道:“哦,這個陳潢的詩倒有趣,字也頗有風致——陳潢,這個名字好熟,再也想不起是何許人了!”

  封志仁搖著扇子沉吟半晌,說道:“東翁,陳潢就是陳天一嘛!錢塘陳守中的弟弟。因八字缺水,從小家中不禁他玩水弄cháo,竟成了材!中丞想必忘了,你讀過他的《揚水編),不是擊節稱賞來著?”

  靳輔嘆道:“哦,原來是他!只恨不得一見。”

  話沒落間,身後忽然有人說道:“不才在此,二位先生有何見教?”

  靳輔和封志仁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燈光燭影之中,一個黑瘦的漢子,面帶笑容立在那裡,雖然其貌不揚,兩隻眼睛卻是炯炯有神。靳輔連忙笑著說:“好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足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先生。實不相瞞,在下就是靳輔,如今奉旨進京,將受命治河總督之職。久聞陳先生治河有術,渴望一見,今日邂逅相識,三生有幸,敢請移步,同至驛站一敘如何?”

  陳潢從開封回到黃粱夢已經三天了,可是他卻不敢到叢冢韓家去。他知道,阿秀就住在韓家。這位公主那種不顧一切的痴情,他真有點無法對付,可是不去又不行。為什麼呢,上次告辭得匆忙,把自己的一本《河防述要)的文稿忘在韓家了。那上面凝聚著他考查河情十幾年的心血呀!正在猶豫之時,無意中遇到靳輔,靳輔將要升任河督的消息,陳潢早聽說了。此時又見靳輔如此謙恭,更覺得高興,哪有不願之理呢。便高高興興地和靳輔、封志仁一道回到了驛站。

  清茶一杯,素點一盤擺在桌上,靳輔和陳潢坐在桌子兩旁,靳輔開口便問:“陳先生,當今天子聖明,把治河看成第一要務,久聞先生學貫古今,不知何以教我?”

  陳潢很激動地看著靳輔說:“中丞大人,聽說您要把河督府從濟寧遷至清江,愚以為,就憑這一點,您就比歷任河督的見識要高得多。自康熙元年以來,黃河幾乎年年決口,歷來的河督只知用大禹治水的老辦法,結果,河床年年淤沙,越集越多,竟然鬧到乘高四潰,不復歸河的局面,肆虐於淮河、運河之間,堵塞潛運。歷任河督空有治河之心卻無治河之術,只知清沙排淤,每年耗費千萬人力,百萬黃金,可是,汛期一到,立刻化為烏有。足見他們學術不精,慮事不周,不能洞察黃河水患之病根。”

  聽此高論,靳輔和封志仁不停地點頭,陳潢所說,確實令人耳目一新,靳輔身為朝廷大員,謀事更遠一些,“嗯,陳先生之意,確有道理,不過,河督們也有他的難處。歷來,朝野上下,對治河都是急功近利,慢慢治理,很難符合聖意。因為京師糧食供應,全靠槽運,運河不通不行啊!”

  “哎,這有何難,邊治黃,邊治漕嘛!若照以往的老辦法,一味開寬河道,這黃河的泥沙,清了又淤,淤了再清,一萬年也清不完!”

  “啊!那,依先生之見,應當如何呢?”

  陳潢把手一擺:“四個字,束堤沖沙!”

  束堤沖沙!靳輔目光霍的一亮,站起身來,背手搓著辮梢,踱了兩步,突然回身道:“請講,講得好!”

  “築堤束水,以水沖沙。”陳潢仰身說道:“這不是我的自創,前明潘季馴已有論著,河堤加固加高,河道窄了,水勢一定增強,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舊沙也能卷帶入海。河床必然越來越深,河道也一定愈來愈低,就不會有決堤之患……放著這樣高明的治河術不用,去學四千年前的大禹王,那還不是緣木求魚?”

  封志仁聽得怦然心動,傾身說道:“天一兄,你這番高論,真有醍醐灌頂之效。但靳大人這個差使,裡頭的繁難卻也是一言難盡啊……”

  靳輔拍著腦門,不無感傷地自言自語道:“何嘗不是啊……眼下河患深重,黃水倒灌,黃淮合流東下,淮陽已成了一片汪洋……”說著頹然坐下,不再言語。

  封志仁苦笑道:“兩河河務實在難辦。河督換了一任又一任,無論清官、貪官都在這裡翻船,聞者心驚,見者膽寒呀!”

  陳潢聽了微微一笑,坐回椅上翹起腿來喝了一口茶,按著杯子說道:“本來邂逅相逢,閒談而已。陳某一介微末,信口開河,紙上談兵。靳中丞權作什麼也沒聽見罷。夜深了,陳潢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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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恃才高開罪老權相 賞名花喜交新翰林

  九 恃才高開罪老權相 賞名花喜交新翰林

  在黃粱夢鎮上驛館裡,靳輔、封志仁二人正和陳潢促膝交談。不料,一言不合,陳潢起身就要離去。靳輔忙伸手把他拉住了道:

  “天一兄,請留步,聽我一言。今晚,你我初次見面,卻情投意合,相見恨晚,自當推心置腹,無話不談,所以我才把治河的難處說了出來,請不要誤會。靳輔雖然不才,自信還不是碌碌無為、貪生怕死之輩。既然皇上下了決心,要根治河患,委我以治河重任,我耽心的是萬一治水失誤,害國害民,也辜負了皇上的重託啊!”

  “也恐誤了中丞功名前程,身家性命吧?”陳潢一笑,改容說道:“河務艱難,任重事繁,積重難返,前幾任河督都身敗名裂,中丞豈有不懼之理?但中丞在安徽治河情形,陳潢是知道的,如能實心辦事,天下事無不可為——我今晚同您敞懷交談,就為的是萬歲有眼力,選中了您!——盤根錯節能顯利器,河道長久失治,必有人奮起承擔。能擔此巨任的非公莫屬,成就千秋大業在此一舉,又何必瞻前顧後,畏懼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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