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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志仁點了點頭,走了一著“高吊馬”,問道:“我的東翁,這次進京,帶多少錢?”

  靳輔沒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唔?”

  “我是說,帶少了不濟於事的。”

  “帶了一萬五。”靳輔微笑道:“這回我也要做貪官了。河工銀子下來,這筆帳要開銷出去。河督不比巡撫,這個坑我填不起。”封志仁狡黠地眨了一下眼,“一萬五!”靳輔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問道:“怎麼,不夠用嗎?”

  封志仁搓搓手,若無其事一笑,說道:“夠使不夠使,哪裡說得清!中丞只要有人緣兒說說,一個子不用要。封疆大吏是什麼行情,我真的不曉得。我的同鄉劉瞎子捐了個同知,捐銀子三萬兩,投的是明珠的門路,門包一千七。堂官五千,實到明相手裡八千,才放了個實缺知府。江西劉汝本,用一千五百兩金子打了個佛爺送索中堂做壽禮,票擬下來即授淮西鹽道。還有我的一個表親徐球壬,月頭裡進京求官,聽說帶了五萬……這和做生意竟是一個理兒,買者情願,賣者甘心,一分價錢一分貨,言無二價,童叟無欺!”

  封志仁口若懸河地說著,靳輔臉上已經變色,身子一仰,梗著脖子道:“要是這樣兒,我一個子也沒有!我做到這麼大官,不能那麼下作。這一萬五也不過買個平安,要是還不行,只好隨他便!”

  正說到此,門上長隨走進來稟道:“中丞,外頭有個年輕婦女,帶著兩個孩子,想求見中丞——說他們是李光地大人的家眷——”說罷,嘴唇嚅動了一下,欲言又止。靳輔聽了一愣:李光地和我平素只有見面情分兒,如今他是國家要臣,怎麼會將妻兒託付給自己,又怎麼會連封信也沒有,母子三人就找上門來了呢?他一邊尋思一邊說:“你站著愣什麼,快請進來!”長隨躬身答應一聲:“是……不過他們三個人……奴才瞧著實在不像宮親。那衣裳破得像叫花子似的,鞋子開了花兒了……”

  “嗯?是嗎?”靳輔有點不知所措地瞧瞧封志仁。封志仁看了長隨一眼,“你沒有告訴她,說靳大人沒帶家眷,不便接待,而且即日就要離任進京?”長隨忙道:“回封爺話,奴才說了。她說正是聽說中丞進京,請中丞念同朝為官情分,帶她母子同行,投奔李大人,她身上是一文盤纏沒有了……”靳輔略一躊躇,嘆了口氣說道:“既如此,請進來見見再說吧。”

  功夫不大,長隨帶著一個衣飾襤褸的年輕婦女走進來。靳輔把她打量了一番,她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細挑身材,瓜子兒臉上細細兩道八字眉,雖是臉色惟悴,但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地顯得很有精神。她一手拉著一個孩子,不等靳輔說話,先蹲了兩個萬福,便跪了下去,輕聲說道:“賤妾李秀芝叩見靳老爺……”

  靳輔用手遙遙虛扶了一下,說道:“這斷不敢當,尊夫人請起,看座,光地大人乃當今天子幸臣,靳輔倚重正多,這如何使得?”

  李秀芝坐了,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紅著臉說道:“回大人的話,這是禮所當然,賤妾不是光地的正配……”說著將茶遞給左手的孩子,顫聲說道:“興邦,你喝點,再給弟弟……”那孩子端過茶只喝了小半口便遞給右手的孩子,道:“興國,你喝……”興國大概渴極了,接過來便喝了個底朝天。

  封志仁留心一看,這兩兄弟一樣的個頭,一樣的裝束,一樣的相貌,大約七八歲的模樣,看上去是一對孿生兄弟,便問道:“在下封志仁。恕無禮,不敢動問李太太何以淪落至此?”

  秀芝眼圈一紅,欠身說道:“我們母子三個變賣家產,從杭州到福建安溪,投親不著,又千里跋涉到這裡。聽說靳大人就要進京,想請攜帶我們到北京見見光地……我倒還勉強能支撐得住,兩個孩子實在是走不動了……”說著,淚水早已籟籟落下。

  “怎麼,難道安溪李家沒人?”靳輔感到十分詫異。

  秀芝抽咽著,已是淚濕襟袖,只矜持著沒有放聲,“有的……他們……他們不肯認親……”

  “什麼?”靳輔和封志仁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李光地家乃福建名門望族,怎麼會這樣沒道理?靳輔沉吟了一下,終於問道:“兩位少公子今年幾歲了,怎麼會生在杭州?”

  “大人,這話不問也罷。您如果疑我冒認官親,就請治罪;如果信我就帶我進京!如果不肯帶,也就罷了。欠您這杯水之情,來日叫光地還你就是。”說著便要起身。

  這少婦柔聲溫言,淡淡幾句話,倒把靳輔頂得一愣,趕緊解釋:“不不不,請不要誤會。我們並沒有疑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冒認官親,怎敢和我同去見光地?”封志仁早叫過人來,吩咐收拾房屋,安排茶飯,又叫人上街給夫人購置衣裳。

  “這又是一樁難為人的事。”待秀芝他們出去,靳輔長吁了一口氣,對封志仁笑道:“福建李家既不認她,李光地認不認,還在兩可之間。這裡邊怕有不便明說的事兒呢!”

  封志仁用扇子敲著手背,沉吟道:“這件事在下早就洞若觀火了。這位李秀芝既然不是李光地的原配夫人,一定是個青樓女子。李光地在居喪丁憂期間,居然與她有私情,而且生下了兒子,這‘道學’先生的假面就不攻自破了。只可憐這位李夫人還要護著他不肯明說,唉!”

  靳輔一呆,暮然間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說道:“其實居喪不謹之罪還在其次,拋棄骨肉,為父不慈,更屬醜聞。如果張揚出去,一旦皇上知道了,定要拿他革職問罪。可是李光地如今炙手可熱,等著進上書房,豈肯認這母子三人,擔這兩大罪名?”

  封志仁突然一笑,說道:“東翁太多慮了,我倒以為這是奇貨可居。你若在北京替李大人悄悄掩飾過去,這個人情怕要比一萬銀子還值錢。東翁,李光地可是索額圖中堂最得意的高足啊!”

  靳輔點了點頭,“嗯,老封,你的話有道理。既然如此,咱們就把他們帶上。”

  隔了一日,靳輔便帶了封志仁和秀芝母子三人起程了。因黃河淤沙早斷了漕運水路,坐船眼見是不成的,便沿黃河北岸逆行向西,順便沿途查看河情。過了開封向北折,進入直隸境內。靳輔等不進邯鄲城,徑直來到黃粱夢鎮北的驛站落腳。

  用罷晚飯,天已黑定了,靳輔穿一件絛紅袍,也不套褂子,與封志仁一同來到天井。遙見黃粱夢一帶燈火輝煌,映得半邊天通紅光亮,便問:“志仁,你趕考多次從此路過,前頭明晃晃的,是什麼去處?”

  封志仁未及答話,驛站看門的門更在旁笑道:“撫台大人,您要明兒就走,小的勸爺去瞧瞧。那份熱鬧天下少有!明兒四月四,黃粱夢賽神,光戲台子就搭起六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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