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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學仁抬頭想了想,回道:“先是六處,五處都堵上了,奴才們在最大一處,眼看就要合龍,可是因沙包用完,功虧一簣。否則……全完了,全完了啊,我的主子!”說到這兒,他的淚水奪眶而出,卻不敢放聲痛哭,只壓著嗓子嗚咽。

  康熙聽著心裡不禁有點發痛:連沙包都不夠用,能怪河道不肯出力嗎。“你下去吧!朕已令安徽巡撫靳輔出任治河總督,你到他幕下辦差去吧!”

  “是,臣謹遵聖諭。”說完出去了。

  康熙轉身回殿,撫著剛留起來的短須對熊賜履道:“山東巡撫叫于成龍,清江縣令也叫于成龍。他們是不是一家?”熊賜履不知道,管著吏部的索額圖說道:“是同族兄弟。”

  “哦,哥倆叫一個名字,有意思。明發詔旨:小于成龍晉升為寧波知府。葛禮的本子要嚴加駁斥!”

  康熙說完見眾人愕然相顧,問道:“怎麼,你們不明白是嗎?昨晚朕看了葛禮的本子,也是氣得無可奈何。今天又看了方皓之的保本,還是方某說得對!據此案,清江為水所困,十幾萬饑民困餓城中。于成龍是全城的父母官,能坐看積糧如山而餓死子民嗎?此謂之仁而清;暫調朝廷存糧,賑濟災民,此謂之忠而明;遵母之命,抗權勢亂令,此謂之孝而直;賢母良臣集於一門,當然應加褒揚,葛禮反而嚴參,實屬昏憒之極!”康熙心事沉重地看了看天,長嘆一聲說道:“久雨必晴,好歹天快晴了吧!此時晴了,今年秋糧就有指望了……”

  康熙盼天晴,有人卻在詛咒天晴。他就是康熙十二年臘月在京師聚眾謀反,事敗逃亡出來的假朱三太子楊起隆。當年他用二百多條性命換得他孤身出京,原指望能再整旗鼓與朝廷周旋,不料至今夙願難償。心中的苦、氣、恨,像火一樣燒得他禿了頂,便索性用重金購買度牒出了家,當了和尚,人們都叫他金和尚。如今,他在邯鄲城北叢冢鎮的天王廟已隱藏了整整五年。

  東邊與叢冢遙遙相對的便是有名的黃粱夢鎮。無論叢冢還是黃粱夢,兩個名字對他金和尚來說都極不吉利,叢冢,顧名思義,是一片荒墳,黃粱美夢更是一場空。照迷信的說法,楊起隆在這裡做上一枕黃粱夢,醒來卻被送進了墳墓,多倒霉呀!但楊起隆卻並不在乎。一來,在直隸。山東所經營的各處香堂已被朝廷消滅殆盡,他又不願進微山湖投靠水匪劉鐵成;二來他覺得這地名兒能時常提醒自己,就算是臥薪嘗膽吧,有點像帶刺兒的花,只要一伸手去撫摸便扎得出血,勾起他對悲酸往事的回憶。他在這裡住得很安定,在這中原人煙稠密之地,任誰也想不到這個其貌不揚的金和尚曾做過擁有二百萬弟子,叱吒一時的“鍾三郎”香堂總領,是朝廷嚴旨緝拿的“偽朱三太子。”

  此時,已經入更,金和尚正坐在廟前的石階上,望著滿天星斗想自己的心事,他心中暗暗發狠,老天爺呀老天爺,你為什麼不晝夜不停地下上三年大暴雨,來個洪水世界,讓九州陸沉,大地翻轉,即使把自己淹死在內,也心甘情願。

  其實楊起隆並不愁吃、愁穿,他手裡有錢。當年,湖南送往京城的六十萬兩軍餉,被他原封不動地劫了下來,就埋在離天王廟不遠的一棵老桑樹下面,埋了足足一丈八尺深。可是後來那塊地,被當地的一個能婆子韓劉氏買下了,老桑樹也划進了韓家的後園。表面上看,這倒保險了,可是,金和尚要想挖出這批財寶來用,就必須打通關節,走進韓家後園。韓劉氏寡婦門第,對金和尚是貴賤不買帳,任他找出什麼理由,也難跨進韓家的大門。

  夜更深了,一陣寒風吹過,金和尚打了一個冷戰,這才意識到自己坐在邯鄲古道旁叢冢鎮東的天王廟前。朦朧的月光給周圍的景物鍍了一層水銀。那些不久前發生的事一下子變得非常遙遠。他聽聽四周動靜,東廂房裡一個人睡得正酣,在打呼嚕。這人姓高,是個進京應試的窮舉人。西廂房裡還住著一個人,是金和尚三年前收的沙彌,俗名於一士,有一身鐵布衫硬功,高可縱身過屋,遠可隔岸穿河,因殺了人,官府緝拿,剃髮當了金和尚的徒弟。金和尚在江南設的二十幾個黑店,夥計們多是他的黑道朋友。金和尚正想起身回精舍,西廂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於一士斜披著夾袍出來,他走出廟,看了看金和尚說:“堂頭和尚,後半夜了,還打坐?”

  “倒不是打坐,今晚不知怎的錯過了困頭,再也睡不著了。先是那邊韓劉氏哭得悽惶,後來又見她去黃粱夢鎮給呂祖上香。這麼晚不見回來,別是出了什麼事吧?”

  這個韓劉氏是個遠近有名的能婆子,早年喪夫,跟前有一個小兒子。可不知為什麼兒子卻得了重病,什麼好郎中都給他瞧過,什麼珍貴藥全用過,可是這病就是治不好,不中用。這位精明強幹的老大太也亂了方寸,所以,每夜子時都到黃粱夢求神。

  “疾病,請下九天盪魔祖師也不中用!”於一士說著便推門進去歇息了。金和尚因銀子埋在韓家後園,幾次上門化齋想進去瞧瞧,都被擋在門外,想命於一士去黃粱夢探望一下,趁便套套近乎,正待說話,東屋書生早被他們驚醒了,隔著窗子問道:“大和尚,是誰病了?”接著便是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已是穿衣起身出來。金和尚忙迎過來,合掌道:“驚動了居士,阿彌陀佛,罪過!”

  出來的這個人叫高士奇。你別看他其貌不揚,衣衫不整,可是才華出眾。他本是錢塘的窮舉人,自幼聰穎異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插科打諢樣樣都來得兩手。聽說有病人,高士奇走了出來,頭上帶了一頂六合一統氈包帽,身上穿著一件里外棉絮的破袍子,一條破爛流丟的長腰帶,聽了這話就一笑:“正愁手頭無酒資,忽報有人送錢來!快說,是誰病了,帶爺去瞧瞧!”

  “相公別吹了!”西屋裡於一士吃吃笑道:“你是華陀、扁鵲、張仲景,還是李時珍?”金和尚正容沖西廂屋說道:“清虛不要取笑。”又轉臉對高士奇道:“居士既精歧黃之術,貧僧帶你到韓家,韓少爺但有一線生機,也是我佛門善事。”善哉!”說著便去掌了燈帶路。

  韓府離這裡不遠,霎時間兩人就到了。但門上管家卻不肯放他們進去,雙手叉著,仰臉說道:“你這金和尚忒沒眼色,三更半夜的,是化緣的時候嗎?明兒來吧!”

  金和尚賠笑道:“這位是郎中。知道府上人丁不寧,我薦來給少爺瞧病的。”

  “那也不行。”管家瞟了高士奇一眼,斬釘截鐵地說道:“哎,——那不是我家老太太回來了?你們自個和她老人家說去。”

  二人回頭一看,果見東邊道上亮著一溜燈籠,走近了瞧時,才見是十幾個長隨騎著毛驢,簇擁著一個白髮老太婆徐徐而來。老太太兩腿搭在一邊,到門口身子一偏,很麻利地下來,隨手把韁繩扔給一個僕人,只瞥了一眼高士奇,問道:“馬貴,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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