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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是……是想起娘親來了……”

  “不,雲娘,你不要瞞我,我早看出來了。你有心事,能告訴大哥嗎?”

  雲娘強自鎮定了一下,苦笑著說:“這幾天,看著先生的身體一天好似一天,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有什麼心事呢?我是在想,下一步該上哪兒去?”

  “游孔林,拜聖廟,然後上泰山,觀看雲海日出,最後上北京,這不都是咱早就說過了的嗎?”

  “嘻嘻,先生大病初癒,還需調養,泰山那麼高,您上得去嗎?”

  “哎,我上不去,還有你呀,你可以幫我一把麼!”

  此言一出,伍次友就覺得失口了。如今,既然已知雲娘是女孩子,讓她怎麼幫呢?是拉,是推,是攙,是背,都不合適呀!偷眼瞧雲娘,已被他這話羞的滿面通紅。一時間,倆人竟尷尬得無言以對了。

  就在這時,青猴兒忽然闖了進來。他手裡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一邊興沖沖地走,一邊叫道:“快,伍先生,師父,趁熱吃吧。”

  伍次友接過來放在桌上:“好啊,青猴兒,怎麼想起買餃子吃了。”

  “先生,這是師父安排的,說是,送行餃子接風面……”

  “什麼,什麼?”伍次友愣住了。“送行餃子,給誰送行?”

  雲娘瞪了青猴一眼,走上來安置伍次友坐下,心事沉重他說:“先生,恕雲娘不告之罪,我們師徒倆,也要拜別了。”

  伍次友心裡忽然一沉,可是,靜心想想,如今,兩人再結伴而行,確實多有不便了。可是,一年相處,情逾骨肉,如今忽然分手,又怎能不令人難過呢。他長嘆一聲說道:“好吧,既然你們決定要走,也只好就此作別了。聚散有定,離合有緣,是勉強不得的。我們不能做涸轍之鮒,相濡以沫,就散處江湖,翹首相望吧。但願他日陌路相逢,不要擦肩而過……”說到這裡,伍次友一陣心疼,忽然停住,強忍著沒讓眼淚流下來。

  雲娘見伍次友如此激動,也是心痛欲裂,真想說一句“我不走了”,但卻說不出口。她強笑著勸道:“先生何必兒女情長!綠水長流,青山不改,你我都還年輕,怕不能再見,再見時,又豈有擦肩而過之理。來來來,餃子要涼了,先生請先吃吧。”

  一餐別離飯,二人千叮嚀、萬囑咐地互相說了許多保重的話。然後,伍次友決定明日拜會兗州府,由官府護送回京。雲娘和青猴兒才依依不捨地上了路。

  走出好遠了。青猴兒回過頭來,見伍次友還在古道口垂楊柳下遙望,不解地問師父:“我實在不明白,好端端的,您怎麼一定要走呢?”

  雲娘茫然地望著遠處的碧水綠樹,呆呆地說道:“你年紀小,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咱們往什麼地方去呢?”

  “先不要走遠,在這近處住些日子,瞧著伍先生走了之後,再說咱們的事。”

  這天,伍次友翻來復去,怎麼也睡不著。雲娘和青猴兒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動,一會兒他仿佛聽到了外間煽爐子的“忽忽嗒嗒”的聲音;一會兒他又好像聽到雲娘用湯匙調藥、吹涼的聲音,想起前幾天,還在和胡宮山、雲娘幾個人說笑論道,如今卻一下子便去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他孤身一人。悵然若失的鬱悶,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

  不知什麼時候,外邊下起雨來,檐前滴水落在青磚上,滴嗒滴塔響個不停。伍次友回顧往事坎坷多變,瞻望前途渺若雲煙,不覺兩行清淚流了下來。唉,看來我實在招了造化的忌諱,成了不祥之身。天下如此之大,卻不容我伍次友嘯傲江湖;芸芸眾生雖多,卻無緣長伴梅花。唉,他翻來復去折騰了一夜,直到天將破曉,才朦朧睡去。

  兗州府是山東古邑大郡名城,又是聖府所在地,所以街道整潔,市景繁華。府衙座落在城西北隅,八字粉牆,氣勢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伍次友乘了一頂青布涼轎,離府衙老遠就下來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來到衙前,見門口有一個書吏模樣的人正在踱來踱去,便上前投了自家名刺:“煩請稟報堂尊大人,就說揚州書生伍次友特來拜訪,”

  那書吏接了拜帖,一見“伍次友”三個字,滿臉立時堆下笑來,就地打個千兒說道:“伍先生,小的給你請安了。這個事兒小的明白,太尊大人還奉了憲諭,吩咐我們四處打聽,尋訪伍先生下落呢。您老稍候,小的這就去稟報。”一邊說著,一邊就起身去了。

  伍次友懸在半空的心塌實下來:看樣子,至少不會被拒之門外了。正思忖著,見府衙東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側門“呀”地一聲開了。書吏作前導,後邊跟著一位官員,白淨面皮,兩撇黑須,穿看八蟒五爪的官袍補服,白色玻璃頂子上的紅纓顫顫巍巍,足蹬千層底皂靴,邁著方步一搖一擺地出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像是師爺,身著黑緞褂子,頭戴青緞瓜皮帽,一副大大的水晶墨鏡戴在眼上,腰間系的擯榔荷包一晃一晃的,卻不住地用眼打量伍次友。

  伍次友一見是太守親自出迎,忙搶前一步躬身施禮:“晚生伍次友,久慕太尊大名。路過貴治,特來拜望。”

  “啊喲先生,這可不敢當!”那官員忙拱手還禮,一把拉住伍次友的手道,“學生鄭春友,奉上憲指令,專訪伍先生。原以為先生已經南下,不料貴趾親臨敝衙——哦,這位是孔令培,乃是聖裔後代,學生到任後請孔兄來指點幫忙。我們適才在後衙閒聊時,還提及先生來著,不想先生已經到了,真是幸會,幸會!”

  伍次友知道,這鄭春友就是安慶府鄭春明的弟弟,本來是存著戒心的,此時見鄭春友滿面春風,和藹可親,十分慡朗健談,也就放下心來。旁邊的孔令培將手一拱笑著說:“看上去,先生似乎有些清恙。正巧後衙的筵席剛剛擺上,權當為先生洗塵了!”鄭春友滿臉堆笑:“正是,先生既來了,就在敝處小住幾日。我這裡琴棋書畫俱全,一定適合先生口胃。先生若不給面子,我可要霸王留客嘍?啊,哈……”

  鄭春友一邊呵呵笑著,一邊十分殷勤地將伍次友讓進後堂:“來來,這邊請,就在花廳西廂!”

  可是,伍次友一腳踏進花廳,立時便驚呆了。他直愣地站在門口,面白如紙,寸步難移。原來在安慶府帶人捉拿他的平西王駕前侍衛皇甫保柱,正笑吟吟地坐在桌旁看著他呢!

  皇甫保柱見他進來,哈哈大笑起身道,“正所謂‘山崩地裂無人見,峰迴路轉又相逢’!先生真是吉人天相,竟能大難不死。皇甫保柱倒要向先生祝賀了。”

  伍次友勃然變色,盯著鄭春友,一字一板地說:“好一個西選官!”鄭春友挑起兩道細眉,語帶譏諷地笑著說:“先生誤會了。學生十載寒窗,兩榜進士,殿試選在二甲十一名,雖不及先生尊貴,也是斯文中人!先生不必驚惶,請放懷入座,我們還是邊吃邊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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