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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猴兒捧著藥碗走上來:“先生,您先吃藥吧。”

  說著,把藥碗交給雨良,自己爬上床頭,扶起伍次友。雨良用一柄銀匙,一口一口地給伍次友餵藥。當她那纖細的手伸到面前時,伍次友心中一動:嗯,這分明是一雙姑娘的手啊,她現在的打扮是個書生,可卻是胡宮山的師弟。那麼,她也是位道士嗎?嗯,莫非她就是皇甫保柱說的那位雲紅良道長?”

  李雨良發現伍次友神色猶疑不定,以為是他剛剛甦醒,精神不支。等他吃完了藥,又服侍他躺下來,細心地掖好了被角,柔聲說道:“大哥,您剛剛緩過來,不要多說話,放心地睡一覺吧。我給您熬點粥去。”

  三天之後,船來到兗州附近。這裡的運河,被沙堵住,船過不去了。雨良會了船錢,和青猴兒一起,攙扶著伍次友下了船,在城外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哪知道,伍次友本來身體就不太好,遭此驚嚇、水浸、冰凍之後,竟然一病就是大半年。又趕上河水暴漲,河堤決口,成千上萬的饑民,扶老攜幼,來到兗州,給這裡帶來了可怕的瘟疫。伍次友久病之身,如何抵擋得住?這天,突然發起高燒來,水米不進,把李雨良和青猴兒急得團團轉,卻是一籌莫展。只好遍求城內名醫,殷勤服侍湯藥。可是,伍次友的病情,仍是反反覆覆每況愈下。到了第五天頭上,眼見得已是奄奄一息了,伍次友卻突然清醒過來。他掙扎著,喘息著把李雨良叫到床前:“兄弟,你往跟前坐坐,我有話講……”

  雨良忙答應著坐到床邊:“大哥,您哪裡不好受?”

  “不,不,我現在覺得很好。唉,我這個人一生過錯很多,天罰我如此了卻,也並不冤枉。卻不想拖累賢弟和青猴兒跟著白吃了這麼多日子的苦。”

  “這,這……大哥,你不要這樣說,我沒有伺候好您,我……”

  “愚兄我一向豁達,什麼事我都看得開,可是,愚兄一介書生飄流在外,如今大限將至,身邊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兄弟的情義……”伍次友一邊說著,一邊哆哆嗦嗦地從枕邊拿出一方硯台來:“兄弟,這是一方雞血青玉硯,原是皇上……親賜給我的……你拿了去留在身邊,算是一點紀念吧。若有什麼難處,你可以到京城去,找到善撲營的總領魏東亭。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皇上最寵信的侍衛。只要見了這方硯台,他會照顧你的。”

  “大哥,你不要說了,我永遠侍奉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哎…別說小孩子話,愚兄還有事拜託你呢。”

  “大哥,你……你說吧,小弟無不從命。”

  “我如有什麼不測,望兄弟設法找到家父,告訴他老人家,我沒有辜負他的教訓。此心此志,天日可鑑。”

  此刻,李雨良心痛欲裂,竟不知說什麼好了。十幾年來,她手提三尺寶劍,縱橫江湖,從來都是要幹什麼便幹什麼,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就是手刃惡奴強賊,她也沒有眨過眼,寒過心,有時甚至不自覺地忘掉了自己的女兒之身。可是,自從見到了伍次友,她的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先生學識淵博,人品高尚,心地善良忠厚,待人熱情誠懇,普天之下,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人呢?去年,在安慶府,由於自己的頑皮疏忽,使先生險遭危難。這大半年,他們三人朝夕相處,患難與共。有好幾次,雨良差點把自己的真面目說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她知道,先生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學生龍兒,是已經出家為尼的蘇麻喇姑。自己是為了撮合他們才下山的,怎麼能生出非分之想呢?此刻,聽先生說出這些話,不由得淚如雨下。她強自壓抑著悲痛,抽泣著說:“先生只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什麼?雨良我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想辦法,治好你的病。”

  “用不著了。生死有命,豈是人力可為?只有一事,索繞我心頭已經多時了,你若知道,務必告訴我……”

  “什麼事?”

  “雲娘是誰?”

  雲娘是誰,連青猴子也不知道。房子裡沉寂下來,半晌,雨良突然啜泣起來,抽咽著說道:“不瞞先生,我就是雲娘……是個女……的”

  伍次友睜大了眼睛,看著雲娘,舒了一口氣,嘆道:“我明白了……‘雲’字和‘娘’字你各取了一半……噢,你為什麼要來自討這個苦吃呢?”

  “先生說得很對,不過說來話長了。你如今身體不好,且安心靜養,等好些了,我一定從頭告訴你。”見伍次友閉目點頭,雲娘強忍著淚回到自己的屋裡。

  這一夜雲娘不能安然入睡了。她想起了下山前師兄的話。當時雲娘為了翠姑之事,責怪師兄,可是,胡宮山卻說她年紀太小,不懂得人間複雜的感情糾葛。果然是讓師兄說中了,在不知不覺中,她自己也陷進了感情的羅網,而且也在三綱五常、倫理道德之中掙扎了!如今,先生重病在身,又識破了自己的女兒面目,今後,還怎麼在一塊相處呢?

  天剛破曉,雲娘惦記著伍次友的病,糙糙梳洗了一下,便要進城去請醫生。剛出門,就碰見一個生著干黃臉、三角眼、斜八字掃帚眉的異常醜陋之人,啊,是師兄來了。好了,好了,伍先生有救了!她含笑喊了一聲:“師兄,你來了!我正盼著你哪!”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就像斷線珠子似地滾落了下來。

  “哎,師妹,哭什麼?江湖上,誰不知你嫉惡如仇,心硬手狠,怎麼還像個小姑娘呢。伍先生好嗎,他還在這裡嗎?”

  “師兄,我就是為伍先生才哭啊,你進去看看吧,他……”

  “啊?他怎麼啦?快帶我進去!”

  昨天晚上,安排了自己的後事,弄清了李雲娘的廬山真面目,伍次友一無牽掛,竟然退了熱度,睡了一個好覺。可是,清晨,卻又發起了熱症。胡宮山他們進來時,伍次友已處在昏迷之中,嘴裡不停他說著胡話。胡宮山連忙走到床前,為他切脈。本來就醜陋的臉,因為緊張和專注,變得極難看。站在一旁的李雲娘見師兄沉著臉一言不發,又是一陣難過:“師兄,你一定得想辦法救活伍先生啊,師妹我求求您了!”

  “哎,不要這樣說,伍先生也是我的老朋友嘛。他的病是不輕啊,讓兗州城裡這些庸醫給耽擱了。不過,現在還不能說沒救了。”

  胡宮山走到桌旁,提起筆來,沉思著開了一個藥方:“師妹,派你的小猴子快去抓藥。我再幫伍先生一把。”說著走回床前,掀開伍次友身上的被子,順著他身上經絡穴道,為他推血過宮,逼出五臟六腑的鬱結之氣。李雲娘知道,這不但要有極高的醫術,還要有深湛的內功。果然,半個時辰之後,伍次友的臉上漸漸泛起了紅色,而胡宮山的頭頂,早已熱氣蒸騰了。

  又過了半刻,胡宮山停下手來,閉目靜坐,調整自己的氣息。雲娘走過來,輕輕地為伍次友蓋好被子,站在床頭凝神望著昏睡之中的伍次友。眼中充滿了關切和愛憐,也透露著難以掩飾的悲悽和悵然,甚至忘掉了坐在一旁的胡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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