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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三桂轉臉問朱三太子道:“你如今尚有何說,還敢無禮麼?”

  楊起隆別轉臉冷冷說道:“天意我知,我意你知,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帶下去!”吳三桂鐵青著臉吩咐道。

  耿精忠望著朱三太子遠去的背影,深思著說道:“老伯,這個人不好處置啊,留在五華山沒有用處,殺了,放掉都要引起朝廷疑心。”

  尚之信撮著牙花子笑道:“殺了算。反正死無對證。朝廷不會為這點子事和王爺翻臉。要是老伯不想殺他,可要看好了,別叫他逃掉。”

  “玄初先生你看呢?”吳三桂面帶著微笑,轉臉又問劉玄初。

  “王爺心中己有定見,又何必再問?”

  “噢?”

  “王爺這一出‘捉放曹’演得不壞,連那位朱三太子都看出來了,在坐的幾位,卻老實得蒙在鼓裡!哈哈……”

  吳三桂的心不禁一沉,自己的心思競被這病夫窺得如此清楚,真不能不佩服他的心計之工。他點起水煙,呼嚕呼嚕抽幾口,吐著煙霧說道:“劉先生確是知己。趁這個姓朱的在這裡,你們幾個可以和他交交朋友,二位賢侄也可和他談談。”

  “什麼‘趁他在此’?”保柱如墜五里霧中,詫異地問道,“他能逃出我五華山?”

  “三日之後放了他!”吳三桂笑道,“就請胡先生辦這個差吧,不過要辦得漂亮,連咱們裡頭的人也都以為他病死了最好。”

  “方才耳目太多,王爺只能這樣辦。”劉玄初見皇甫保柱和胡國柱仍是一臉茫然之色,輕笑一聲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此人活著比死了好,放了比囚起來強……”吳三桂放懷大笑接著說道:“對,就是這個意思,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到北京鬧事,去找康熙的晦氣。看小皇上還顧得上什麼撤藩!”

  夕陽的餘輝照著五華山,給樹梢、房頂,山與天相接之處都鍍了一層玫瑰紅色。吳三桂咬著牙抬起頭來。從牙fèng里迸出幾個字來:“康熙,你等著瞧吧!”

  康熙一行在澶柘寺“金蟬脫殼”以後,已經離京七天了。這是他當政之後第一次出巡。祖孫媳婦加上一個帶髮修行的蘇麻喇姑,坐了兩乘香車,由魏東亭、狼譚二人帶著二十五個侍衛,一律青衣小帽便裝騎馬護送著。很象是京里王公眷屬出城進香的模樣。穆子煦和犟驢子兩個大侍衛只送他們到澶柘寺“郊祭”已罷,便招招搖搖地護著空鑾輿回到大內。這場戲,倒也做得嚴密。

  出京以後,康熙便命魏東亭打前站,每天住宿的客店都是先訂好的,晚間一到就住。康熙自騎一匹青馬,扮做個少年模樣,奉著太皇太后車駕徐徐而行。也虧了魏東亭不辭辛勞,前面訂好了夜宿的店鋪,再飛馬回來迎上車駕一同前行,一切飲食供應、布防、護衛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因此,連太皇太后也不覺旅程之苦。

  其時正值早春,車駕一入太行,立刻覺得天寒徹骨。康熙坐在青鬃馬上手搭涼棚向上看時,一條山間車道婉蜒伸向遠處。每日雞蛋拌料餵出來的御馬一步一滑,鼻子裡噴嘶著白氣。夾道兩旁的山上積雪皚皚。一根根、一叢叢挺然而立的荊棘、山植、栗於、野桃杏、野櫻桃在雪坡上迎風顫抖,猶如灰霧一般。細碎的浮雪被山口的勁風吹得煙塵一樣在腳下飄蕩。見行進遲緩,康熙和侍衛都下了馬,拉著轡繩,推著轎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忽然,前面的車停了下來,太皇太后掀起轎簾探身問道:“皇帝,天氣很冷,累了吧?上車來和我們同坐吧。”

  康熙的臉凍得通紅,一手提鞭,另一手放在嘴邊哈氣,聽太皇太后問自己,興致勃勃地將手中的馬鞭子一揚,笑道:“您老人家只管坐著,孫子不冷也不累。瞧這架勢馬上就要下雪了。孫子正要領略一下‘雪擁蘭關馬不前’的景色呢!”

  太皇太后仰臉朝天望望,只見彤雲四合,朔風勁起,擔憂地說道:“只怕要走得更慢了。”康熙笑道:“不要緊,今夜到不了繁縣,我陪祖母就住一住沙河堡的小店,小魏子比咱們想得周到。“

  不大一會幾,果然散雪紛紛飄下。先是細珠碎粉,愈下愈猛。但見萬花狂翔、瓊玉繽紛,成團抽球地在風中飛舞。古人說”燕山雪花大如席”,殊不知這太行山的雪是“崩騰”而落,渾渾噩噩、蒼蒼芒芒,天地宇宙都被裹成了雜亂無章的一團。張眼眺望,山也蒙籠、樹也隱約、路也淆亂、河也蒼茫,難怪像李青蓮這樣的湖海豪客,也要對之‘拔劍四顧心茫然’了。康熙自幼在皇宮長大,出入不過內城方寸之地,哪裡見過如此壯觀的景象,高興得手舞足蹈,一邊踏雪向前,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可惜了伍先生大才,他若能到得此地,不知會做出什麼好詩呢!”狼譚聽了忙說:“主子爺還惦著伍先生呢,只可惜他福命不濟,不能常侍主子。”

  正說間,魏東亭渾身是雪,迎面從山道上下來。一邊給康熙行禮,一邊笑道:“主子好興致,這麼大的雪還不肯上車,前頭客店已安排妥了,今夜就住沙河堡。可惜訂得遲了些兒,店裡已經住了人,又不好趕人家出去。”

  “那樣更好!雪下大了。咱們快走吧。”

  申末時分,一行人來到滹沱河畔的沙河堡,康熙全身已被裹得像雪人一般。他一邊小心翼翼踏著凍得鏡面一樣的河面,一邊問魏東亭:“這個沙河堡,是哪個縣的地面?”

  “回爺的話,”魏東亭見已經進入人煙稠密的地區,說話也格外小心,只含糊地稱康熙為“爺”,“是繁縣境了,縣令叫劉清源。這個沙河堡是繁峙第一大鎮,今晚咱們就歇在德興老店,偏院住著幾個販馬客人,正院全包給了我們,爺只管放心。”

  此時已入酉牌,照平日天氣,天早黑了。因下了雪,雪光返照,街道兩邊的門面都還模糊可見但大街上已無人跡。魏東亭在街口調度車輛,搬卸行李,安排關防。被驚動了的店主人提著燈寵笑呵呵地迎了出來:“這麼大的雪,難為爺們趕路!我還道是宿到前頭一站了呢!裡面請吧。只是咱這山野荒店,難比北京皇城天子腳下……有個照顧不周的請爺們包涵。”店主十分殷勤地將店門推得大開,把他們一行眾人讓到裡面,高聲叫道:“夥計們,爺台到了。快打點熱水挨房送進去!”

  魏東亭忽然發現,正院的西廂房內似有人影走動,站住腳步問道,“怎麼,正院我不是已經全包了嗎,怎麼又住進了客人?”

  “唉!”沒法呀,住的是一個道士和一個讀書人,前一個時辰剛剛趕到,沙河堡的店鋪里人都住滿了,這麼大的雪,他們都凍得青頭蘿蔔似的,因此我就大著膽安置了。好在爺台有二十多人,這院子上下有三十多間房呢!”魏東亭聽著,臉色陰沉下來,不等他說完便截住了道:”不用說別的了。就是文殊菩薩來,你也得將他們安置出去!”康熙聽了忙道:“小魏子,罷了罷了,左右只是一夜,將就一下吧,明早我們就去了。”魏東亭看看滿臉笑容的掌柜,不由得火氣上升,可又不敢違了康熙,便道:“主子說的是。可我的定銀一下子就給他五十兩,住一宿再付五十兩,他開半年店能掙得到麼,我們從北京一路出來,還沒有碰到過像他這麼大膽貪心的奴才呢!”店主被他訓得尷尬,暗暗連聲謝罪:“不過事已至此,也不好就攆人家,都是進香拜佛人,能方便處且方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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