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有什麼不能直告的?”蘇麻喇姑心下驀地一驚,忙喝了一口茶掩飾過去,笑嘻嘻地道,“索老太君的老生子兒嘛。五十多歲上得這麼個兒,嬌養得噙在口裡怕化了,托在掌上怕破了。怎麼,才幾天沒有上學,當先生的就著急了?”

  “不,”伍次友沉思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像我這樣的遭際,實在奇怪得很。我一介書生,流落京師,索大人何以如此禮賢下士?既恭迎到府,可到府之後卻又何以見面那樣稀少,就算我寫文章得罪了鰲拜,他又何至於興師動眾,不惜與索大人破臉,抄府拿我?他幾次三番來害我,索大人為什麼不送我出京,又何以有這麼多的人拼死相保?”

  話未說完,蘇麻喇姑已咳嗽著笑倒了:“你呀,真正是個傻……你這都是胡想!要想公道,打個顛倒!——你自替旁人想想,哪一樣不是該當的?索大人不該禮賢下士,鰲拜不該來拿你?眾人不該救你?那我也不該……來瞧你了!”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伍次友每逢聽到蘇麻喇姑又刻薄、又尖利的話語時總有些拙於應對,“我是想,是不是哪家王爺的世子托到索大人家讀書,這似乎倒合著龍兒的身份了。”

  蘇麻喇姑欲待分辨時,忽聽院外拍門,是何桂柱的聲氣:“婉姑娘,魏爺他們回來了。在前頭等著呢!”伍次有忙道:“請他們也過來一塊說話!”卻不聽柱兒答話,料是已走了。蘇麻喇姑忙道:“不必了,天色不早,到前邊打個花呼哨兒,我也該去了。”說著懶懶地起身,福了一福,低聲道:“先生珍重。”伍次友不覺黯然,勉強笑道:“問龍兒好……再會罷!”

  柱兒說的“前面”,其實還是“後面”。隔著伍次友不遠的一個小院落里,魏東亭、穆子煦、郝老四三個前等著蘇麻喇姑。他們剛從九門提督吳六一那裡回來。

  這裡都是知底細的人,用不著拐彎兒,三言兩語便把話說清楚了。

  魏東亭從鰲府的內線得到彈劾馮明君的消息,比康熙知道的還要早。今早用過早點,東亭便帶了穆子煦、郝老四同去會吳六一。自釋放查伊璜後兩人交了朋友,一向投緣,有些話已經可以談得相當透徹,只不過總隔著一張紙兒未捅破。魏東亭幾次煞費苦心地用話題引他,盼著鐵丐能先行揭破:要價就會低些。但鐵丐自有他自己的章程,每逢到此處便毫無“鐵”氣,成了一團霧,不是一笑而止,便是王顧左右而言他——魏東亭便知對他不可以糙莽英雄相待,心裡卻也笑罵此人狡猾。

  兩人閒談了一陣,魏東亭籌劃再三,決定還是要正面突破,似笑不笑地用碗蓋撥弄著浮在上面的茶葉道:

  “鐵丐兄,你到底有了出頭之日。——這兩位弟兄你也都認識,我不妨直說。——你要榮遷巡防衙門堂官了!”

  “別開玩笑了,我半世豪強半世王臣,肯輕受人之欺?”鐵丐往椅子上靠靠,縱聲大笑,“虎臣竟以為這是升遷!”

  魏東亭道:“閣下由從三品遷為正三品,怎說不是升遷呢?”

  “是啊!”鐵丐忽然轉了口鳳,“到巡防衙門坐坐也不壞。再說,那也是聖上愛我,我豈肯不受抬舉!”

  鐵丐故裝糊塗,忽而說東,忽而講西,魏東亭與他打交道多時,最頭痛的就是這一點。現在聽他又如此說,想了想笑道:

  “可惜這並非皇上恩典。你這蓋世英豪,卻看不出其中奧秘,也真可惜!”

  “怎樣?”鐵丐向前一探身問道,額角上青筋不住抽動。

  “不怎樣,中堂與你修好,以國士待你,你當然要以國士報之!”魏東亭見他氣呼呼的,勁氣倒收斂了一些,也鬆弛地躺到椅背上,欣賞著手中的汝窯蓋碗。

  “虎臣,”鐵丐忽然口氣變軟,“你真是個好角色。難怪查先生誇你。我也不想再兜圈子了,‘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我去做那個甚麼鳥堂官幹什麼?”

  魏東亭啞然而笑:“鐵丐兄,不調動你的職位,未必就是降你;升遷你也未必就是愛你,你聰明一世,可要想清楚了!”

  “這個我懂!”吳六一將手一揮道,“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麼!我且當我的九門提督吧!”

  這是一個滿意的答覆。蘇麻喇姑聽了,略一思量說道:“事情有幾分了,只是你手中沒有碼子,開不出價去。——這好辦,他如能立下這份功勞,換個一品頂戴也是該當的。回頭請皇上下一道密詔,到時候你們送去就是。這會子他還不妨韜晦一點,拖著不交印。瞧這陣勢,發動也就快了!”

  ------------------

  四十二 悲皇天弱女服毒死 慎用詔明君存戒心

  倘若蘇麻喇姑不是先去會魏東亭,而先來嘉興樓見翠姑,也許是另一種結果,但現在遲了。她下了轎子,便看門口圍了一群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議著什麼。嘉興樓女掌柜的——樓下酒店的老闆在嚶嚶哭泣,嘴裡念叨些什麼卻聽不清楚。

  蘇麻喇姑已聽出是死了人,頓時頭“嗡”地一聲,顧不得人多,逕自排開眾人擠進店內,三步並兩步登樓去尋翠姑。這裡趕車的小太監便連說帶嚇趕開眾人:“爺們,和碩親王格格來瞧翠姑娘了,我們王爺待一會兒也要來,你們沒事散了罷!”北京人本來就愛看個熱鬧,一聽說王爺家來人了,又怕和王爺真地有什麼淵源,挨皮鞭倒在其次,弄到獄神廟去蹲一夜就不上算了。聽了一陣子,又不見有新聞兒,也就各自走開了。

  蘇麻喇姑上得樓來,見幾個婦女正在東房裡扎紙馬、糊紙轎,擺設祭奠等物品,見她進來,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過來,福了一福,低聲問道:“是來瞧翠姑麼,她……已經成仙了。

  蘇麻刺姑推開門一看,立時驚呆了,雙腳好像釘在地上,動也動不得——房內素幔白幛,香菸繚繞,中間桌上供一牌位,上寫著:

  河澗烈婦吳氏秋月之靈位

  旁邊兩幅素練,上邊斑斑點點皆是血痕,上聯書:

  既不忠矣,安可不孝?夢回雲台奉慈嚴;

  ——下聯書:

  已難節焉,孰堪難烈?魂歸地府望長安!

  旁邊一行小字,書:

  罩姑泣血自挽

  更可驚的是,那翠姑身穿盛妝,黛眉、胭脂臉,雙眼微閉,面帶微笑,端坐在牌位後的椅子上!

  好一陣,蘇麻喇姑如同在惡夢之中。她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面前這個香魂縹渺的宮裝女屍,就是半月前攔車救駕,言語剛硬的少婦。活脫脫的人,為什麼要死呢?

  呆在這靜寂的樓上,而對這奇特的祭奠,蘇麻喇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怖感,想移步退出,又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吸引著她不肯離開。

  那中年婦人見她一臉肅穆敬畏之情,蹲身施禮問道:“請問你是翠姑的什麼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