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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裡這裡也是通宵密議,到天大亮才各自安歇,班布爾善、濟世、訥謨、葛褚哈幾個被安置在後院花廳耳房內。所以不到一袋煙的時候,班布爾善便來了。一進門便問:“中堂,出了什麼事?”

  鰲拜笑道:“你這個小伯溫也估計錯了,老三叫我遞牌子進去呢。”

  “是嗎?”班布爾善滿腹狐疑,愣怔了一陣,恍然道,“他這不過是穩一下陣腳,中堂只管放心,不會提起叫中堂為難的事!”看鰲拜遲疑著不動,班布爾善又補上一句:“他不想與咱們破臉,咱們現時也不能與他破臉,這不是兩好湊成一好嗎?”

  鰲拜說聲“好,我這就去會他”,便穿好袍褂補服,將一串朝珠小心翼翼地掛在項上,抬腳出來站在階前高叫一聲“備轎!”

  這次接見是在乾清宮。鰲拜來在丹墀下,伏地跪下。康熙身旁只有張萬強一人捧著中櫛侍候。見他進來,康熙掩起手中一份黃摺子,平靜他說:“請起來吧,”又提高嗓音叫,“賜座!”

  兩個候在外頭的小黃門聽到話聲,趕緊進來在一張太師椅上鋪了黃袱面兒的龍鬚糙墊子,躬身退下。鰲拜從容就坐,這才抬頭打量康熙。

  二人已將近四個月沒有見面了。康熙身材顯得比先前更加修長,臉上氣色很好,頭上戴一項明黃羅面生絲纓冠,足蹬青緞涼里皂靴,藍緞綿袍外罩一件石青江綢夾金龍褂,腰間的一條銅鑲寶珠三塊瓦的帶子露在龍褂外頭,手裡托著一串蜜蠟朝珠,一身裝束齊齊整整,顯得神采奕奕。

  鰲拜正打量時,康熙開口了:“你近日身子可好?”

  “承皇上垂問,”鰲拜在椅中欠身答道,“老臣素有頭風病,近年來不時發作,眼見得是愈發不濟的了。”

  “你要善自珍重,現在國家大事太多,總要依重於你。”康熙回頭吩咐張萬強,“前兒達賴喇麻朝覲時,曾進上天竺國的天麻,還有那件老山參一齊拿來賞他。”

  這是早已預備好了的,張萬強答應一聲,“扎!”從几上捧下來兩個明黃緞面的匣子,轉身雙手奉上。鰲拜先謝了恩,接過來放在跟前茶几上,問道:“皇上召見,不知有何宣諭?”

  “沒什麼要緊的事。”康熙淡淡說道,“這是浙江巡撫的摺子,昨兒黃匣子遞上來。見你並無批語,想找你來議一下,總要有個辦理宗旨才好。”

  鰲拜心頭不禁一寬,原來為這個,拘謹戒備的神情也就消除了。這個拆子說的是前明遺老黃宗漢、李哲、伍稚遜等人在杭州搞什麼名士大會的事,並將他們寫的詩歌也附在折後。不外風花雪月之類,但其中隱喻卻頗有違礙之處。即便沒有,就這些人常常聚在一處,也是頗令人耽心的。鰲拜不加批語,並不是覺得不重要,而是難以措詞,又不好意思為這事去請教班布爾善商議,在手中因循幾天,終於還是將原折拜了黃匣子遞上來。現在既然皇帝垂詢,覺得倒不如由皇帝親自來辦為好。想到此,鰲拜乾咳一聲道:“這些人最難辦,說是要面子,其實是觀風色,奴才也並無善策。”

  “朕尚無善策,才想到找你來問一問呀!”

  鰲拜想了一陣子才回答:“這等人原是前明遺老,受恩深重,要他平白地歸順本朝,面子上實在下不來。譬如二人相鬥,勝者要和好,請敗者吃酒,敗者一方總要拿一拿架子。依老臣看硬拉他來席上坐下,以禮待之也就好了。”

  怎麼個拉法呢?”康熙沉思著,卻聽鰲拜繼續說道:“讓他們與順民童子一起應試,斷然不可。因他們在前明已是名土,或中過舉人、進土,現在豈肯屈尊降貴從秀才重新考起?若留在山野伴風弄月,又難免會譏諷朝政。”

  康熙聽至此,將身子向前一傾說道:“朕之所慮正在於此——來的都是沒骨氣、不值錢的,有骨氣、份量重的又不肯來,如之奈何?”

  那我們不會給他們來個霸王請客!開特恩科,專取前明遺老名士,把他們恭迎進京,皇帝親自測試,賞他們一個大大的面子。”

  康熙聽到這裡,已完全忘掉對面坐著的是自己的宿敵,凝視著乾清門北的甬道沉思著說:“只怕難以征齊。”

  “權柄今日操在我手,來也要來,不來也要來!”鰲拜慨然說道,“若考取了,便是國家棟樑;若名落孫山,那就掃地出京,背後罵人的資格也就自行取消了!”

  “好!”康熙興奮得將龍案重重一擊,突然臉上光彩又失了——“唉,你說的辦法固然好,只是現在還不能辦。台灣未靖,藩國不臣,外患未除,內憂俱在。這些人治世可以皈依,亂世可也就難說了。”

  從理想回到現實,兩個人都沉默了。半響,康熙才道:“你也乏了,且身子不適,改日從容再議吧!”

  鰲拜心裡冷笑一聲,就在坐椅中一揖道:“如此,老臣告退了!”便自起身辭去。

  “張萬強,退朝!”康熙扶著椅背站起來,望著鰲拜的背影,忽然升起一陣莫名的悵惘:“這也是個人才哩!可惜……”

  這時候,小毛子捧著茶盤進來。康熙端起來呷了一口,忽然想起蘇麻喇姑曾說到過這人在茶庫里斗訥謨的故事兒,便問道:“你叫甚麼名字,原來不是在茶庫里侍候麼?”

  小毛子前待退下,聽得皇帝問著自己,忙將茶盤往腋下一夾,後退一步跪下道:“奴才叫錢喜信,不過人家都叫我小名兒‘毛子’。——原來在茶庫做事,托萬歲爺的福,蘇大姐姐抬舉我現在做了頭兒。”

  “你就叫小毛子好了,”康熙道,“這比你原來的名字好得多!”

  “扎——”小毛子忙叩頭,大聲道,“奴才自今個起叫小毛子,姓‘小’,叫‘毛子!’”

  本來非常平淡的事,小毛子卻如此回答,旁邊的蘇麻喇姑忍不住“噗哧”一笑,忙又止住。聽康熙又問:“你母親的病可好些了?聽說你很有孝心,好好兒當差,趕明兒告訴內務府,叫他們再給你換個好差使,不長進的毛病兒也就改了。”

  “萬歲爺高興了多賞小毛子幾個就有了。在這兒可以天天見到萬歲爺,哪有比這更好的差使!”小毛子睜著虎靈靈的眼睛說道,“靠老天神佛保佑,萬歲爺大福大壽,四海興旺,永世太平,萬民稱頌!”

  這些話,有的是小毛子從俗家年帖子上看來的,有的是從茶館說書先生處聽來的,也有的是從臣子奏事時雞零狗碎抓來的,將它們強捏在一起,聽上去不倫不類,他卻說得極為流利。康熙憋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蘇麻喇姑拿手帕子捂了嘴,也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制。

  小毛子倒楞了:“萬歲爺,奴才沒說對麼?”

  “不錯不錯!你說得很是。婉娘,拿五十兩銀子賞他!”

  待小毛子謝賞出去,康熙對蘇麻喇姑道:“這孩子很有趣也很有用,你要多關照他!”蘇麻喇姑忙躬身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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