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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庭訓眼淚潛然長流,嘆息一聲道:“既然這樣扯不斷,我…就忍了這口氣吧!他搖頭又道?”洪承疇明日要大宴賓客,祭奠南征陣亡的清兵將士,我原想前往湊個熱鬧……唉!”

  事情本來就這樣算了,不料又出了一件大事,吳庭訓倒不能不去見見洪承疇了。就在第三天的早晨,吳庭訓方用過早點,門上的人進來回道:“金老爺的公子金亮采來拜!”

  吳庭訓在南京一向深居簡出,很少與外人交往,忽聽有人來訪,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哪個金老爺?”

  “金正希老爺!”

  吳庭訓一下子想了起來:“哦,快請進來!”

  金正希是他換帖兄長,曾一起在洪承疇的幕下共事,此人脾氣一向很倔。松山一戰,吳庭訓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乞討回京。曾聽說金正希死了,現在又聽說他的兒子到來,真是又驚又喜,便一邊吩咐著叫夫人,一邊自己搶出門來。剛出書房,早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踉蹌而入,納頭便拜,失聲痛哭道:“吳叔叔——”

  見他哭得淒楚,吳庭訓忙伸手挽道:“賢侄,不要這樣,快起來吧!”

  “叔叔不救家父,侄兒便不起來!”

  “你父親!”吳庭訓大吃一驚,“他還活著!現在何處?”

  “現在原來的大理寺監獄,明日就——”

  “怎麼?”

  “洪承疇明日要在南郊城校場祭奠陣亡清兵,要殺家父來祭旗!”

  聽得這一消息,如平空打起一個焦雷,吳庭訓渾身汗毛乍起,面色白得像紙,顫聲問道:“洪亨九?他也是你父親的把兄,他怎麼能下如此毒手?”

  原來金正希也是在松山之役中逃了出來。因他是武將,朝廷處置敗逃將士極嚴,未敢回京,改名換姓逃至南都金陵,在親戚家藏了起來。南京城破,被在松山投清的副將夏成德擄住,投進了監獄。

  這次洪承疇以大清“招撫南方總督軍務大學士”的身份坐鎮金陵,聽說金正希在押於此,便著夏成德前去勸降,言語之中,頗有結納之意。不料金正希一聽“洪承疇”三字,便捂起耳朵,閉起眼說道:“成德君,你過去愛說誆話,十多年了還沒長進一點?亨九能像你一般無恥,認賊作父?”

  夏成德哭笑不得,只好把天與人歸的道理一板一眼他講給金正希聽。

  無奈金正希只是搖頭,“你便說得死人活了我也不信!洪亨九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做了十幾年官,才不過做到陝西布政使參政。崇禎爺即位,不幾年便建牙開府,又被提升為兵部尚書、太子太保、薊遼總督,位極人臣!明朝有難——哪有受恩如此之深的人會叛君的?你說的這個洪承疇,別是他人冒充的吧?”

  聽說夏成德將金正希這番話向洪承疇轉述時,洪承疇像被蠍子蜇了一下,眉頭猛地一蹙,旋即笑道:“此老人性未除,吾不可見也!”不久便有消息,要殺金正希祭奠清兵亡靈。

  聽了金公子的話,吳庭訓又愧又恨。與金正希相比,他覺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兄弟。自己從受教以來,便懂得主優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現在主子縊死煤山多年,自己一向以忠貞自許,卻仍駐顏人間!再想想自己當年敬佩、愛戴、如事師長的洪亨九,竟有這樣一副令人噁心的嘴臉!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但覺熱血在沸騰,渾身燥熱難當。

  他扶起金亮采,拉著手道:“賢侄,叔叔去就是了!”說完便進了書房,夫人和翠姑已經等在這裡了。

  他拿出壓紙刀默默交給翠姑,翠姑仰望著父親的臉。吳庭訓將臉別轉著,對妻子道:“你們回河澗府老家去吧,依靠那二十畝薄田過日子去……救不下正希,你們就別等我了;若救得下來,還可厚顏再活數年……”說完起身整整衣襟,頭也不回地去了……

  想到這裡,翠姑已是滿面淚光。她看著這把壓紙刀,想起失散十五年的弟弟和母親,想起黑店中被殘殺了的亮采,眼中爆出火花來。但是又想到明珠,心中卻是一緊,一翻身起來,換了一身男子裝束,便走出了嘉興樓,到獅子胡同來找義兄胡官山,她要叫胡官山親自出馬去救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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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 入地牢明珠受酷刑 抗權貴劉華報君恩

  一連三日不見明珠,不但魏東亭心裡犯了嘀咕,連康熙心裡也覺得悶悶不樂。這兩年來,明珠與他朝夕相處,君臣感情漸深,他逐漸覺得明珠和魏東亭一樣,都是他少不得的人。

  伍次友在一次授課時曾講到與君子和小人相處之道。他以水比喻君子,以油比喻小人,他說,“水味淡,其性潔,其色素,可以洗滌衣物,沸後加油不會濺出,頗似君子有包容之度;而油則味濃,其性滑,其色重,可以污染衣物,沸後加水必四濺,又頗似小人無包容之心。”

  這一段話給康熙的印象極深,他常拿這一理論研究周圍的人。自然頭一想到的就是魏東亭。康熙覺得他忠厚機智,豪放慡朗,浩浩乎如江河之水。那麼明珠呢?圓滑溫馴,甜潤馨香,似乎有點像“油”。和魏東亭在一起,康熙有一種安全感。一切自有魏東亭精心辦理,他享受到的是帝王的尊嚴和威權;而與明珠在一起,則有一種愉悅感,使他感到一股超人的優越和榮耀。記得有一次伍次友授課,要求每人寫下一句話,四聲俱全。這道乍看極為簡單的題,竟一時難住了所有的人。魏東亭想了好久方道:“千迴百轉”。伍次友只評了“勉強”兩個字。明珠卻揚眉大聲道:“天子聖哲!”這兩人顯然是一油一水的了。但既然油水不能相容,又不能相混,為何魏東亭與明珠卻如此親密無間?看來伍次友也會把事情看偏了。

  他正在遐思神想,忽見外邊張萬強探了一下頭,忙問道:“甚麼事?該用膳了麼?”

  張萬強原本想單獨叫出蘇麻喇姑來說話,不想被康熙一眼瞧見了,只好進來道:“萬歲爺,今兒個不能去讀書了。方才小魏子來說,要找到了明珠才好開課呢!”

  康熙笑道:“明珠是個風流才子,前些時也曾有四五日不見,朕沒有怪他,可近來越發賴散了,說不定在哪裡被絆住了腳。小魏子也變得大膽小了些,索性連書也不讓朕讀了。”

  蘇麻喇姑從旁插了一句道,“還是以謹慎為好,現時不比以前時,搜府才過了幾天,這就算天下太平了?”

  康熙喪氣地坐下說:“那就算了!朕讀書近來有些新的見解,正要尋伍先生校正,明珠這猾賊也真是的,溜到哪兒去了呢?”便轉身又對張萬強道:“叫小魏子仔細尋尋。明個朕要去瞧瞧伍先生。”張萬強只好答應著下去了。

  是啊,明珠此刻在哪兒呢,此刻,明珠被綁在鰲拜府花園的一間空房子裡,自那夜裡從嘉興樓被綁架出來,先是被囚在班布爾善府中。那班布爾善心眼兒頗多,恐走漏了風聲,禍及自己,便送至鰲拜府中來。此刻,明珠頭枕著一塊墊花盆的方磚,昏昏沉沉地躺在濕地上。偏西日頭從屋頂上透下光來,亮晃晃地刺眼。周圍是一片死寂,不時聽到大雁悽惋的哀鳴,他試圖挪動一下身子,但沒有成功,下半身已完全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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