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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說著,翠姑便不能控制自己了,她站起身來,撲到明珠眼前,抓住了明珠的衣領。

  “你說,你…個皇帝的侍衛,到底想在我這裡幹什麼?”

  一個嬌滴滴的妙齡女郎,因為幾句詩,霎時間變得面目可怖,嚇傻了明珠,只要他活著,大概永遠也不會忘掉這個場景的。他掙了一掙,翠姑的五指竟如鐵鉤一般,更覺一驚。

  正在這時,忽聽樓下一陣人聲吵嚷,仆童使女們哭成一片。二人未及思索,閣摟門“咣”地一聲大開,獨眼龍劉金標帶著幾個,人獰笑著出現在門口。樓上樓下腳步雜沓,明珠心知已經出不去了。

  “怎麼啦?”劉金標斜著一隻獨眼笑道,“這青樓婊子打嫖客,倒實在少見吶!嘿嘿……”

  “你嘴裡放乾淨點,你媽才是婊子呢!”翠姑驚愕地慢慢鬆開手,她略顯有點遲鈍,一驚之餘,歇斯底里的情緒得到了緩衝,又開始變得理智起來,“我這裡有門有戶有名有姓,太平世界天子腳下,你們想怎麼著?你們是哪個衙門裡的,這樣撒野?”

  劉金標見她說話簡捷硬挺,也就不敢輕薄,說道:“沒什麼,與你無干。班布爾善大人有點事要請教明珠大人,請他過府一敘。說著,便將嘴一努,兩個青衣大漢走上來架起明珠便走,翠姑上去攔時,被劉金標將臂一擋,當時打個趔趄,方才回過神來,高聲叫道:“你們不能帶他走!明珠,你這個沒良心的,快說,誰能救你,快說呀!”

  “皇上!”明珠已被拖下樓梯,聽到她問便高聲應道。

  “你快說,我爹爹他”正間到這裡,翠姑忽覺這話問得不相宜,便掩住了。

  明珠剛說完這皇上兩個字,臉上“啪啪”挨了兩記耳光聲,嘴也被什麼給捂住了。

  一時人去樓空,翠姑頹然坐下,像做了一場噩夢。一陣風吹來,紅燭閃爍幾下,熄滅了。此時惟有空中冰冷的月亮沉寂地照著這座嘉興樓。檐下鐵馬“叮噹”“叮噹”淒涼地響著。

  翠姑躺在床上,翻來復去地睡不著,十幾年悲歡離合的往事,一齊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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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死國難義士歸故里 懷家仇孝子訪明堂

  翠姑的父親吳庭訓,原是前明崇幀三年的進士。他應試日引侯的主考官便是大學士洪承疇。洪承疇為人氣度雍容,頗受當時一般士子推崇。吳庭訓得以依附門牆,是一件很體面的事,常常引以為榮。洪承疇對這位高足弟子也是另眼相看。闖王高迎祥起事之後,洪承疇領兵部尚書兼督豫湖川陝軍務。吳庭訓隨入幕府,參贊軍機要務。師生二人在憂患中,結下了更深厚的友誼,常在空餘時間,並轡走馬,揚鞭賦詩,在軍中傳為佳話。

  高迎祥被擊潰,李自成率殘部奔向商洛山區。眼見中原的戰事逐漸平息,不料此時京都又傳來詔旨,命洪承疇星夜人衛,吳庭訓又跟著老師與清兵會戰於松山。

  不久,便從前方傳來了戰敗的消息:洪承疇失蹤,總兵余國柱中箭陣亡。曹變蛟、王廷臣、邱民仰被俘之後,英勇不屈,罵賊而死。

  消息在北京黎民百姓中一傳開,舉城上下一片驚慌。翠姑母親抱著剛滿周歲的女兒,急得簡直要發瘋,幾乎是逢人便問:“洪經略是死是活?”她深信,丈夫的命運和洪承疇連在一起。洪承疇死了,丈夫必定不會活著,所以只要打聽出洪承疇的音訊,大約也就知道了丈夫的下落。

  但這樣的事誰說得清楚呢?不久,朝廷送來了旌表敕令和三百兩撫恤銀子,說他丈夫已與洪經略一併死於王事。這女人抱著女兒到城東北的荒郊地里,焚化了不少成色極好的金箔紙錢,連洪承疇的共是兩份。如同傳統所稱讚的淑賢婦女一樣,痛定之後,她反而覺得寬慰了許多,因為丈夫跟著洪經略盡忠盡節力國捐軀,死得值得!

  崇禎皇帝原想借洪承疇的死大做喪事,用此來激勵各路勤王將土的鬥志和忠君愛國之心,特命高築祭壇,籌建洪承疇祠堂於北京城外,並親筆撰寫了祭文,廣為張貼。翠姑的母親在欣慰中又加上了感恩,洪經略既成了神,那丈夫也必定會跟著他一起來受萬民蒸騰的香火。她甚至有些驕傲:誰不知道,我老爺是洪經略的至友?她抱著女兒笑道:“孩兒,你爹是為國盡忠。你是他的骨血,再難,我也要把你拉扯成人!”笑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從面頰上無聲地淌落下來。

  但事實竟是這樣地嚴酷,該為國捐軀的洪承疇卻仍厚著臉皮活在人間!朝廷雖未明沼告示天下,但眼見用黃上築起的祭壇被扒掉,砌好的祠堂地基也被挖了,張帖的御製祭文在一夜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對此就是木瓜做的腦袋也想得出是怎麼一回事了。

  在一個風雪之夜,吳庭訓回來了。他身上滿是冰渣子,臉上的污垢和亂蓬蓬的鬍子讓人幾乎辨識不出模樣。翠姑娘嚇得竟將懷中的女兒失手掉在地下。

  吳庭訓苦笑著看看堂上為他設的靈牌,頹然坐下悶聲不響。翠姑媽呆呆望著他,突然爆發出一陣撕裂人心的號哭:“朝廷旌表了你……你怎麼活著回來了……啊,……你倒是說話呀!”

  吳庭訓不答,呆著臉由著夫人哭鬧。他可怕的沉默和鎮靜很快使妻子停止了哭泣,倒有些驚愕不知所措了。吳庭訓撫著她的肩頭平靜地說道:“你不用這樣,洪經略不死,我怎麼死呢?一個人不能受人終生欺騙,我總要對得起他!”

  大明的天下不穩了,吳庭訓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李自成自商洛起兵,陷洛陽,攻開封,揮軍北上。在松山得手的滿州綠營兵則雲集山海關、古北口、喜峰口一帶雄視中原。亡國只在旦夕之間,吳庭訓帶著妻女遷出京城,由山東濟南、泰安過蕪湖,在南京隱居下來。好在他並不很窮,靠過去宦囊所積,仍可過著富裕的生活,他白天悠遊於石頭城、清涼山,晚上便教咿呀學語的女兒讀書念詩,下結交朋友,也不拜訪故舊。那五首壽便是寫在靈谷寺破壁上的,不知被哪個好事的文人抄了去題在北京的風氏園中,許多年後,明珠陽翠姑哪裡能知其中的曲折?

  通宵不眠翠姑翻了個身,從枕下取出一柄雪亮的壓紙小刀,這是父親在順治十年的一個黑夜交給她的。那年她已十二歲了,一切都像昨天的事那樣真切。父親顫抖昔雙手把這壓紙刀交給心愛的女兒,噙著淚說道:”孩兒爹爹十一年前蒙受奇恥大辱,士可殺,不可辱,此仇不能不報!明天仇人到南京來,我要見他!爹沒有別的東西給你,這個做個紀念吧!”

  翠姑媽早已哭得氣斷聲咽:“他爸,洪承疇現在是滿撻子的人,氣焰比先時還凶。如今天下大定,你不願替他們出力,我就隨你隱居山林一輩子,也算對得起前頭主子了,你何必……”

  吳庭訓淡然一笑:“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先前盼我死,你臉上光彩;如今你又盼我活,要過太平日子,你真是想要甘蔗兩頭甜!”言未畢,翠姑媽放聲大哭,翠姑也“哇”地哭著跑上去抱住了爹爹的脖子:“爹啊!媽才生小弟弟,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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