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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既出,偌大毓慶宮像古墓一般死寂,只有殿角一尊鍍金西洋自鳴鐘機械地"咔咔"響著。殿外跪著的部院大臣們面面相覷,索額圖壓著極其緊張的心情,小心窺聽殿內的動靜。

  康熙兩手抓著椅背,捏出了汗水,才迫使自己沒有拍案大罵,只稍微口吃地問:“蘇……蘇克薩哈請守先帝寢陵,不過言語激烈一點,怎麼扯到謀反上頭?再說,朕只是降旨叫你問一問,怎麼連罪都定下來了?”

  傑書在底下連連叩著,只稱:“這───這”,卻無法回答。

  鰲拜看著這位王爺的窩囊相,心裡暗自好笑,覺得自己說話的時候到了。於是,將馬蹄袖輕快地一甩,撩袍跪下,昂首奏道:“蘇克薩哈辜負先帝託付之恩,不尊當今皇上,與謀反無異。此處分並無不當之處,奴才以為,議政王所奏甚合中允!”

  昨日開課,伍次友首篇講的便是《中庸》。此時康熙冷笑道:“把人處以極刑,尚言'中庸'。你讀的是哪家聖賢的書?朕倒想知道,蘇克薩哈與你有何讎隙,定要除掉他!”

  鰲拜稍一思忖朗聲而對:“臣與蘇克薩哈並無讎隙,只是秉公處置!”“好一份忠心!”康熙冷笑道。

  鰲拜也不叩頭,長跪著將手一拱道:“似蘇克薩哈這等賊臣若不重重處置,將來臣下都要欺君罔上了!”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康熙一掌擊在龍案上,眼睛像要冒出火來:“欺君罔上的,眼前何嘗沒有!朕看蘇克薩哈倒是還有點規矩!”

  鰲拜也火了,心想,今日就是說黑了日頭,也得殺掉蘇克薩哈,不然這一跟頭要栽到底了。他從地上一躍而起,翻起馬蹄袖,揮舞著拳頭道:“皇上莫非說我欺君?”一邊說,一邊氣勢洶洶地逼近御座。

  康熙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值差的侍衛孫殿臣也驚了一身冷汗,搶前一步擋在鰲拜與康熙之間。幾乎與此同時,狼覃也躍了出來。

  侍立殿外的侍衛穆里瑪、訥謨早聽得明明白白,二人遞了個眼色,各按腰刀跨進殿門。跪在地下的傑書不認識他們,忙喝道:“幹什麼?退下!”

  穆里瑪一笑答道:“乾清宮侍衛穆里瑪、訥謨前來侍駕!”

  康熙見兩名侍衛進來,心頭先是一松;一聽是穆里瑪,頓時感到事態嚴重,冷汗立刻滲出額頭,斷喝一聲:“要你們侍什麼駕,退下!”傑書也起身,鐵青著臉喝斥:“你們是乾清宮的差,這裡有你們什麼事,出去!”

  皇帝和議政王都發了話,穆里瑪、訥謨只好遲疑著站住,看鰲拜的示意行事。正在這時,聽得殿外熊賜履高聲奏道:“啟奏皇上,侍衛魏東亭請見!”

  康熙精神忽然一振,厲聲吩咐:“進來!”話音未落,魏東亭滿頭是汗,跨入殿內。穆里瑪一見魏東亭便眼裡冒火,橫身一擋,卻不知怎地魏東亭已經迅速地繞了過去。鰲拜回身來打量了一下這小伙子,格格一笑問道:“見皇上有什麼事啊?”

  魏東亭好似沒有聽見,一個扎跪,對康熙道:“這麼晚還不退朝,太皇太后,皇太后差奴才來看看。”

  康熙一擺手說道:“既來了,就先在這侍候著,待會兒一起回宮。”

  “扎──”魏東亭答應一聲,然後站起身來,這才對鰲拜道:“回中堂的話,奉兩宮懿旨,前來侍候萬歲爺。”說罷大咧咧地從他身旁走過,徑直站在康熙左側,雙眼炯炯有神地掃視著殿內。

  康熙安心了一點。他本想藉此機會誅斬鰲拜,但見穆里瑪、訥謨竟退至兩側賴著不去,而且都帶著腰刀,心裡籌思良久終覺勢力太單,若真動起手來,成敗難料。看鰲拜時,仍是一臉兇相,心裡嘆息一聲:“只好先退一步了!”心裡一冷靜,說話也流暢了些:“不必如此浮躁嘛。朕意蘇克薩哈即使有罪,也不至於就凌遲處死呀!”

  這一刻,鰲拜也迅速對形勢作了估量,眼前就在這裡大動干戈,殺掉康熙的把握是很小的。慢說有個魏東亭,就孫殿臣手下幾下名侍衛親兵都在外頭廊下,如何能應付得了?況且殿外還站著索額圖等一干武臣,他們豈肯袖手旁觀?掂量了半晌,他左右瞧瞧回答道:“按律蘇克薩哈是凌遲之罪,不過既然皇上憫恤,那就免了,改為斬刑!”

  康熙聽鰲拜的話意有了緩和,暗暗舒了一口氣:自己的安全問題不大了。但想到要殺蘇克薩哈,卻又斷斷不忍,只板著臉沉吟不語。跪在一旁的傑書是最知底細的,知道如果不殺蘇克薩哈,糾纏下去說不定還要出大亂子,於是叩頭道:“依臣遇見,就……處以絞決吧!”

  康熙身子晃了一下,咬緊牙根仍不說話。鰲拜獰笑道:“瞧著皇上和殿下的臉面,便宜他一個全屍!”說完也不跪拜,一個長揖說道:“臣這就去監刑!”回頭對穆里瑪、訥謨咆哮道:“混帳小子!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跟我走?”一跺腳帶著穆里瑪叔侄揚長而去。

  瞧著鰲拜傲慢的身影去遠,康熙氣得渾身發軟,方起身欲走,見傑書還俯伏著沒敢動,便緩步踱了過去,冷冷說道:“傑書親王,你抬起頭來!”

  傑書驚恐地抬起頭,躲閃著康熙的逼視,囁嚅幾下想說話,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康熙此時恨不得一腳踢死他,想了想,長嘆一聲擺擺手道:“你……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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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寓靜室撫琴寄深情 觀天地論史說古今

  康熙六年的夏至,是一個悶沉沉的陰天。雲層壓得低低的。海子邊的柳樹枝兒一動不動直垂水面,時不時地可以聽見街上傳過來一陣有氣無力的叫賣聲:“香絲兒──麻糖哩──”“誰要貼餅油條麻花兒羅───”

  睡了中覺起來,給太后請過安,康熙便照老規矩,帶了蘇麻喇姑和魏東亭兩個,乘小轎自神武門出來,悄悄往西直門內的索府上課。

  索府後宅便門有專門迎候康熙的僕人,是索額圖家的二代家奴。他們雖早已老退了,卻為辦這件差使被重新起用。幾個便衣侍衛就住在這裡幫助照應,所以不需驚動府中其他的人,便可直入後宅內院。

  這是個很大的後花園,足有十幾畝地。幾座高低不等的涼亭散布在池水四周,極是錯落有致,當中有一座壓水拱橋直通池心。從玲瓏剔透的假山繞過去,再經一曲折的石橋便到書房──伍次友就住在這裡為康熙授課。

  三人行至橋上,就聽到從書房內傳來叮叮咚咚的琴聲。一縷縷幽香在這山亭水石中間飄蕩,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康熙止了步,三人站在橋上手扶石欄靜聆琴音。

  那琴聲時緊時慢,挑撥勾劃,也說不清其中是個什麼滋味,時而使人覺得飄飄欲仙,有凌空乘雲之感,時而又覺得似有壓在心頭、排擠不出的鬱悶,時而又使人感到如乍開悶籠般地輕鬆,反覆詠嘆餘味無窮,但覺心中濁氣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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