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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又問:“書房設在哪裡?”索額圖忙又躬身答道:“就設在後邊花園裡,僻靜得很。原是順治皇爺賜給奴才父親的。”

  康熙見他總改不掉奏對格局,不禁失笑道:“世上哪有哥子對兄弟稱“奴才”的?我現在就是“龍兒”了,別那麼拘束,拜佛似的,瞧著像什麼呢?”索額圖也笑道:“主角兒還沒到呢,奴才不敢斗膽先唱。”

  君臣二人正說話,門上的人進來稟道:“主子,大人,魏大人帶著伍先生來了。”

  康熙忙起身笑道:“我去迎接!”索額圖捏著一把汗緊跟在後。

  魏東亭和伍友聯袂而入,剛進二門,早見索額圖和龍兒兩人笑容滿面迎了出來。魏東亭便悄悄放慢了腳步,側立在伍次友身後,伍次友忙搶前一步長揖到地,口裡說道:“晚生何幸,得遇索大人青睞!久聞大人之名,如清風洗耳,今日得見,實慰中懷!”

  索額圖見伍次友神氣清朗,體態瀟灑,沒半點俗氣,忙上前挽著伍次友手道:“學生從龍入關之前,即久仰先生一門高賢宏才,幸有魏軍門引薦,今日得見,實三生之幸也!”說著又一手拉過康熙的一隻手笑道:“這便是舍弟龍兒。龍兒,快見過老師了!”此時事到臨頭,索額圖倒覺輕鬆,忽作匪夷之思,他倒要瞧瞧康熙怎樣屈尊降貴,應付這個場面。

  康熙此時如同換了一個人,顯得稚氣而童真,頑皮地眨眼向索額圖笑道:“阿兄,這位伍先生我們是老相識了。”索額圖假嗔道:“哪能這麼沒規矩!先生現在是你的老師,要放尊重些才是,還不行過禮來!”

  康熙答應一聲“是”便要倒身下拜,伍次友卻一把扶住了他,說道:“我與魏賢弟有約在前,世兄與我只以兄弟相稱,大禮不敢當。豈不聞孫後《爾汝歌》乎?'昔與汝為鄰,今與汝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壽萬春'!”

  此言一出,索額圖、康熙和魏東亭同時一怔,回過神來,方覺貼切之至,不由會心地呵呵大笑,魏東亭心中驚詫:“真真是真命天子,鬼使神差使伍先生想起這首詩來!”一邊笑,一邊將伍次友讓進後房。

  大家入席敘座,康熙自坐了末座。登極以來,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裡,他從不曾和別人敘過什麼座次,今日如此,反得人生真趣。伍次友見魏東亭畢恭畢敬侍立在龍兒身後,便說:“魏賢弟,何妨一坐呢?”索額圖微笑著正欲答話,龍兒卻說:“伍先生既叫你坐,坐下就是了,我們都是朋友,如果天天如此拘禮,豈不生分了?”魏東亭無奈,只好說道:“今日權坐,下不為例罷了。”

  其實,魏東亭作為皇帝貼身侍衛,雖然品級懸殊,平日與索額圖相處,只是上下座之分,並沒有”立規矩”。只礙得康熙,實在無法長期平起平坐,因此只好稱”伴讀”,那伍次友乃布衣書生,哪裡懂得這些奧秘,還以為本該如此。

  寒暄數語,伍次友歸了本題,說道:“索大人,令弟豁達超俗,神清氣秀,毫無寒吝之色,本是傑人之材,必能自致青去之上,何勞小弟拙力訓導。”

  索額圖道:“舍弟自有祖蔭功名,並無為官之意。太夫人的意思,只是讓他隨先生讀經閱史,再學一些詩詞曲賦陶冶性情。八股文什麼的,竟可一概免去。”

  伍次友聽到竟有聘師而明言不習八股時藝的,不禁大感驚奇。忙道:“祖蔭是一件事,自立功名又是一件事,大人不可不慎。”

  康熙接口道:“我就不愛八股。一篇文章,顛來倒去就那麼幾條筋,一講就是幾百年,沒一毫用處,還說什麼'代聖賢立言'!”伍次友遲疑了一下答道:“世兄所言何嘗不是,不過───天子不與世人心同,這八股雖於世無用,於天子卻大有用處呢。所以雖然無用,還是廢不掉的。”康熙聽了這番話,忙問:“為什麼呢?”

  伍次友呷了一口酒,笑道:“哪一代英明天子不要籠絡天下之士呢?”

  真是聞所未聞!隨便一句話,在康熙心中卻引起了極大的震動,霎時臉上微微變色,心裡暗想:“蘇麻喇姑說的是,這個師傅只能這樣請法,上書房裡的師傅是斷然不敢這樣講書的。”索額圖雖然暗暗吃驚,但臉上卻半點不露,遂笑道:“咱們且吃酒,籠絡不籠絡,那是天子的事───”康熙也笑道:“對,咱們便偏偏不學這勞什么子八股!”

  說話間,一個丫頭奉上茶來,一一獻畢方欲回身退下,索額圖卻叫住了她:“婉娘,太夫人有話,你從今日起也陪龍兒讀書。快來見過伍先生。”

  改名婉娘的蘇麻喇姑低頭應了一聲“是”,大大方方走過來深深福了一福,直起身來打量著伍次友。伍次友受不了她那目光的逼視,旁過臉去招呼魏東亭吃酒。那婉娘嫣然一笑,並不退下,反而進前一步道:“早就聽我們太老爺和老爺說過,伍先生才高八斗,名滿大江南北───奴婢聽人家說了幾個對子,想請教先生該怎麼對。”

  伍次友萬不料她竟講出這樣一番話,不禁愕然,將箸放在桌上,笑道:“不敢廖承誇獎,請賜上聯。”

  “孟浪了,“婉娘笑道:“先是五位古代女子,請對以男子姓名。”見伍次友微笑著點頭,婉娘脫口而出道:“小青!”

  “太勾。”伍次友不假思索,應口而答。

  “莫愁!”

  “無咎!”

  “漂母!”

  “灌夫!”

  “文君!”

  “武子!”

  “西施!”

  “好!───東野!”

  眾人不及思量,伍次友已信口對出。眾人無不嘆服他的才思敏捷。正發愣間,婉娘口風一轉,又道:“王瓜!”

  伍次友不禁怔了,忙問:“這是哪位女子?”婉娘笑道:“五位女子已完,現說王瓜,對什麼好?”

  “這個卻難。”伍次友低頭尋思片刻,遲疑道:“對是有的,只怕不恭了───-用'后稷'可好?”

  眾人拍手喝彩。笑聲剛落,婉娘忽朗聲吟道:“清水青,水青清,江河行地,清清青水,水青清清。”

  滿座的人全被這副對子難住,都蹙著眉頭苦思下聯。伍次友暗吃一驚,心裡道:“好厲害!”立起身來,在席外踱了兩步,幾次張口欲言又止。此時日影西斜,堂前綠蔭斑駁,靜得一絲聲音也沒有。

  良久,他眉頭一展,仰首朗聲對道:“明日月,日月明,日月經天,明明日月,日月明明。───如何?”眾人哄然叫妙,難得的”清”字乃國號,下聯以”明”國號相對,不僅切了文題,且”清明”又暗寓頌聖的意旨。

  “先生高才!”婉娘笑道,“敢問以孟子之賢,何故為列國不容?”大家見她又發問,又都屏息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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