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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布爾善見鰲拜仍舊不吭聲,就走上前去說道:“鰲公,事已至此,怒也沒用,不如思量一個萬全之策。”塞本得忙道:“要不然就把鑒梅───哦,素秋───打發回去,不就了結了?”

  班布爾善格格笑了一聲,出來獻計了。這個班布爾善本是大清皇帝的宗室,輔國公塔拜的兒子,論輩分還是康熙未出四服的本家哥哥,因塔拜死時,奉旨輔國公世職傳給了老二,他反而只封了個三等奉國將軍,一大家子人就靠每歲祭祖到光祿寺領那幾百兩世俸銀子過日子,心中有些不痛快。鰲拜見他過得寒酸,倒常周濟他。他因此對鰲拜十分感激。他是鰲拜的智囊,素來有”小伯溫”之稱,當下聽塞本得如此說,便接口道:“使不得!我料太師已把此事料理清楚了,送回人去,徒示其弱,授人以柄,等於自倒旗幟,再說,素秋在此也沒鬧著回去。太夫人待她很厚,她也未必捨得離開太夫人去───”

  “我是死也不去的!”站在一旁的鑒梅突然發話道。眾人聽了不覺一怔。”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他們待我有什麼好,拿鞭子抽著讓我拋頭露面去賣藝,給他們掙錢,什麼好德性!”

  眾人聽得這話都感到意外,鰲拜忙問道:“孫婆子不是你的親戚?”鑒梅冷笑道:“親戚?您找她來,我敢當面問她,我們算是哪門子親戚?我十歲好年,他們老魏家上門逼債,逼得我父親投河,母親上吊,一家子妻離子散,魏太公說是父債子還,又把我賣給走江湖的……這會兒安的什麼心,來認親戚!老爺太太打發我走,我也不敢違命,我自己能了斷此事!”說著,竟抽抽咽咽地哭起來,榮氏忙安慰她道:“素秋,別哭,別哭,跟我回去,我看哪個敢來找你的事兒!”說著一手拉起鑒梅出去了。

  目送她們出去,鰲拜解嘲地笑了笑道:“那───如果遏公和蘇公再問起此事,我該怎麼對答?”班布爾善掏出鼻煙壺嗅了一口說道:“鰲公,在四位輔政中,索尼只在一日半日之內必死,那遏必隆八面玲瓏見風使舵,蘇克薩哈徒秉愚忠,手無實權,心無成算,皆不足慮。皇上嘛───呃,愚以為可慮之處正在於此。皇上雖說是個孩子,卻頗有心機不可等閒視之。外頭殺了倭赫,他便笞死吳良輔,去掉鰲公最可靠的耳目,但這是內廷家法,鰲公只好忍了這口氣───接著他又調姓魏的到御前行走。聽說君臣二人已經幾次微服私訪,這些天又突然冒出三大臣奏摺這事。……這就像下棋,國手布局,步步緊逼上來了!”他頓了一下,見眾人都聚精會神地聽,便慢條斯理地說:“不過,優勢還握在鰲公手中。蘇納海三人被誅,在疆臣們看了算是立了仗馬,不敢嘶鳴。他們都清楚,當今是誰主沉浮……”下面的話班布爾善覺得有礙,難以出口,想了想,變出這麼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鰲公當熟慮之。”

  這番話聽得在座眾人如同醍醐灌頂,無不悚然動容。塞本得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遏必隆:“老傢伙不來,就怕是聽到這些話。”想著,身子向後邊靠了靠。穆里瑪聽得忘神。雙手一拍,說道:“大人明見,這盤棋輸了,什麼都完了!依大人之見,下一步該怎麼個走法呀?”班布爾善笑而不答,拿眼瞟著鰲拜。鰲拜用心精細,見班布爾善不肯再談,忙改口道:“皇恩浩蕩,永世不忘。好,酒冷了,快飲下這一杯!”

  正說間,家人捧了一個黃匣子來。當日康熙批下朝廷的奏摺都裝在裡邊。按照順治留下來的慣例,大臣的奏摺任何人不得帶入私邸。索尼病後,經太皇太后恩准破了先例。現在索尼病危,命在旦夕,這第二個”破例”,又轉到鰲拜手上。鰲拜漫不經心地接過匣子,將它打開,隨手拿出一件,一看便皺起眉頭,犯了踟躕:“這……這……”

  眾人見鰲拜如此關注,也都湊上來看。鰲拜將摺子遞給泰必圖道:“蘇克薩哈請守先帝寢陵,皇上有硃批,你念給大家聽,看是什麼意思。”

  一聽說蘇克薩哈要求去守陵,眾人都大出意外,催著泰必圖快念。泰必圖從懷中取出一副西洋水晶眼鏡戴上,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御硃批:'爾蘇克薩哈世受國恩,乃先帝顧命重臣,理應竭盡心智輔佐朕躬,共成大業,為何出此不倫不類之語?著議政王傑書問他,朕躬究竟有何失德之處,致使該大臣不屑輔佐,辭去政務?朝政有何闕失,該大臣何不進諫補遺而欲前守寢陵?該大臣身受何種逼迫,而置君國於不顧?”

  泰必圖讀一句,掀一掀眼鏡瞧瞧大家。班布爾善愈聽愈疑,眉頭皺得愈緊。

  鰲拜摺扇一揮問道:“子翁,你看呢?”

  班布爾善卻不答言,只將頭搖搖。鰲拜會意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泰必圖、塞本得、葛褚哈、訥謨、濟世、穆里瑪七個人。穆里瑪向來不服班布爾善,瞧他一臉正色,心裡哼了一聲:“假諸葛!”

  班布爾善見沒有外人,立起身來說道:“借中堂前箸,我為中堂籌之!”說著拿起一根筷子,蘸了酒,在桌子上劃了一道說:“蘇中堂是氣悶不過,才上了這道請守寢陵的摺子,說的倒是真心話。先前他在皇帝處告狀,被留中不發,後來又見殺了蘇納海三人,心中又難受又害怕,所以才不得已請守寢陵的。”幾句話說得人人點頭。他卻口氣一轉,“皇帝呢,卻別有圖謀。就這麼幾句話,為什麼要傑書去問,而不是鰲公?這是可疑之一。”他在桌上劃了一道,“第一問不過是虛晃一槍,他親政不久,哪來的'失德'之處?要有,也只能歸咎於鰲公。”他又劃下第二道:“要害在第二、三問。這就是逼著蘇克薩哈告鰲公的狀,再由傑書出面彈劾鰲公───這步棋出得又穩又凶,進可以形成圍攻之勢,退則不過拋掉蘇克薩哈一個棄子,一個十四歲的人能想和如此周全……”他沉吟著搖頭,徐徐道,“只怕太皇太后,也參與此事了呢!”

  “小伯溫”這番剔骨剝肉的分析,說得在座的人毛骨悚然,濟世點頭嘆道:“這句話是有點睛之筆。”良久沒有人再開口說話,都在品評其中意味。倒是鰲拜顯得格外鎮靜,苦思一陣之後,冷笑一聲道:“哼哼!他雖妙算高明,我先吃掉這顆棄子,寬一口氣再說!”

  今天,眾人來吃這席酒,大多數是知道這壺中三昧的,卻都料不到話題卻扯得這麼露骨,說得這麼深。泰必圖本不是圈子裡頭的人,是班布爾善拉了他來吃酒的,聽了遼些近似謀反的話,想想這些權高勢大的人物竟懷著這等心思,不禁感到如芒刺在背,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就顧不得了,遂試探著問道:“中堂,這棋也未必非吃棄子不可,讓一步,負荊請罪,能否化開呢?”

  鰲拜深知他的心思,格格笑了一聲說道:“怎麼,你怕了?告訴你,扳倒我沒那麼容易!就憑宮裡有個形同老朽的孝莊後,一個蘇麻喇姑小娘們,外邊有個辱臭未乾的魏東亭,成嗎?我看,蘇克薩哈死期已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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