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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場意外不僅是宣朝的驚喜,柔然的慘敗,也是對郁久多的致命一擊。

  那日可汗正坐在皇城裡與顧知下棋,外面探子來報,說是宣朝已經攻過了墨谷,侵入柔然的領土。

  可汗的眉頭瞬間皺起來,終於做出決定,要將一直以來未曾參戰的敕勒族也招入這場戰爭。

  他的策略十分巧妙,那便是將俘虜來的宣朝漢人組織起來,由假扮成漢人的柔然精兵帶領著攻入敕勒的範圍,令他們產生錯覺,宣朝不僅要攻打柔然,更要消滅掉糙原上的所有族群,成為整個糙原的霸主。

  敕勒人比柔然人要兇悍得多,一旦受到這種襲擊,毫無疑問會與柔然達成共識,一同攻打宣朝。

  屆時,宣朝能否取得戰役的勝利當真是個不可預知的結果了。

  只可惜可汗的軍令還未出門,顧知已然風姿卓越地站起身來,一邊為他的策略讚嘆不已,一邊不急不緩地朝著門邊的探子擲去一枚棋子。

  那棋子不偏不倚,正好擊中門口那人的穴道,探子應聲倒地。

  可汗驀地轉過身來看著他,“六王爺?”

  顧知沒有動,唇角含笑地站在原地,很是禮貌地朝他作揖道:“這些年來,顧知感謝可汗的照顧了,如今即將故國重遊,先在此與可汗作別了。只是臨走之前,多有得罪,還望可汗見諒。”

  他的態度還是那樣溫和清雋,爾雅得如同所有小說戲本里的翩翩貴公子,只除了那雙眸子裡深不見底的謀略與心計。

  可汗顫聲怒道:“你難道到現在了還一心向著宣朝嗎?你把那裡當做是你的故土,可你的親人親手把你推了出來,將你流放異鄉!在他們眼裡,你不過是個會影響皇帝前程、會危及江山社稷的人,要不是我,要不是柔然,你以為今天的你會過得這麼舒適安逸嗎?顧知,你但凡有一點心,都不會恩將仇報!”

  顧知笑了,還是用那樣溫柔低沉的嗓音道:“我感謝可汗這麼重視我,給了我如此大的權利,可我自始至終都不曾忘記自己身上流著漢人的血液,更何況……”他微微一頓,“可汗看上的也不過是我的才能和本事,如你所說,你讓我體會到了何謂權勢,也讓我親自上戰場展示自己的本領,可那不是因為信任,不然你也不會暗中派了自己最精良的死士衛隊混雜軍中監視我了。”

  可汗面色一變,沒有說話。

  “所以到頭來,哪怕宣朝把我推了出來,也並不見得柔然就把我當成了自己人。若我是個毫無本事的廢人,恐怕今日也不會過得這麼安穩,可汗並沒有把我當做族人,不過是個做買賣的商人罷了,我出力,你出錢,如此而已。”

  可汗冷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卻一直裝瘋賣傻,等的就是今天?可你最好想想清楚,若是你繼續做這筆買賣,柔然可以永遠把你奉為上賓;可你要是反戈一擊,到時候就會是柔然最大的敵人,而就算你為宣朝立下汗馬功勞,皇帝也不見得會買你的帳,你當初就為他所忌憚,一旦將來功高蓋主,難道不會落得比被放逐異族還慘的下場嗎?”

  顧知淡淡一笑,“可汗誤會了,當初皇上之所以把我送來做質子,的確有他的原因,但並非可汗所認為的這樣。就好比若是有朝一日離你最遠的那個地方忽然發生叛亂,可汗是願意把自己最信任的親信派去平反,還是派一個早有異心的人去呢?”

  此言一出,可汗頓悟。

  顧知仍在繼續:“俗話說得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皇上派我來柔然這麼多年,如今也該是我報效祖國的時候了。”

  從始至終,他都是皇帝最好的手足,被派來柔然做質子的原因根本就不是眾人以為的那樣,什麼怕他危及皇位、功高蓋主,而是希望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深入敵人內部,然後為今日的戰爭埋下伏筆。

  柔然如今雖然在他的幫助下強大起來,但只有核心處出現裂痕,潰口一觸即發。

  顧知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多有得罪。”

  而可汗在被他的人帶下去以前,說的最後的話卻是:“顧知,若是郁久多知道你背叛了她,會恨你一輩子的!”

  一直從容淡定的人終於變了臉色,唇邊的笑意全然消失。

  他的眼神變得深不可測,充滿了夜色的氤氳,就這樣望著遠處的蒼穹與山嵐,心下像是破了個洞,有風呼呼地灌進來。

  她遲早會知道。

  這就是當初為何他執意不肯接受她的原因,可是到最後也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和她在一起了。

  *

  郁久多尚在戰場上苦苦支撐時,軍中忽然來了都城的使者,她返回大帳,卻聽到了令她震驚的消息。

  宣朝的人馬從都城背後攻入王宮,可汗被俘。

  她一把揪住那使者的衣領,顫聲問道:“世子呢?六王爺呢?還有可汗的精兵呢?那麼多人駐守都城,怎麼會一夕之間就被攻破了?”

  使者哆哆嗦嗦地說:“回將軍的話,世子被人關入天牢,水井裡被下了毒,所有士兵都中毒昏厥了。”

  “那六王爺呢?”她幾乎是急不可耐地對那人吼道。

  “六王爺被宣朝的人馬帶走了,說是背叛了宣朝,要帶回都城由皇帝親自發落。”

  郁久多的手猛然一松,也不顧身上還有那麼多大大小小的傷口,頹然坐在椅子上。

  使者還在繼續說:“可汗下令退兵,讓出邊境五座城池,簽訂和平條約,今後十年內,柔然都不會再踏入宣朝的土地半步,且臣服於宣朝,每年進貢珍品牛羊,汗血寶馬……”

  後面的話,郁久多都聽不下去了。

  她先是沉默,隨機仰頭大笑起來,面上濕漉漉的。

  顧知說的沒錯,她以為憑她一己之力便能抱住柔然,保住自己的族人,可是到頭來,柔然的士兵犧牲了那麼多,鮮血都快染紅半片糙原,最終她還是輸了。

  偃旗息鼓的大軍在營地苟延殘喘了一夜,第二日就踏上了歸途。

  *

  宣朝退兵,戰爭結束,可汗也終於重獲自由。

  而一切的代價便是,此後十年,柔然都只能局限在糙原上一個小小的區域內,且可汗的大兒子還被帶去宣朝做了質子,一旦柔然跨越雷池一步,質子便有生命危險。

  十年,整整十年之後,質子才會被放回柔然。

  這十年裡,柔然必須心甘情願地臣服於宣朝之下,每年進貢珍品無數。

  柔然的輝煌終於結束了。

  除了從戰場上回來那天,郁久多再也沒有去過宮裡。

  可汗看著她,只說六王爺被宣朝的人馬帶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郁久多怒喝道:“不可能!他怎麼可能心甘情願跟著那群拋棄他的人回去?”

  可汗默了默,“你又怎知他不是心甘情願的?”

  “你說……”她的表情瞬間凝滯,“他是心甘情願走的?”

  可汗閉了閉眼,老態畢現地坐在那裡,皺紋都慢慢浮現出來,卻不再說話。

  郁久多再也沒有進宮,成日成夜地坐在院子的樹下,要麼練劍,要麼失神。

  伏朱一再勸她,最後實在沒轍了,索性說:“若是將軍真思念六王爺,親自去把他找回來不就行了?問他為什麼要走,問他真的捨得你?”

  郁久多停下了舞劍的姿勢,面頰上已然一片淚光。

  她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不是想不到,而是不願去想,她寧願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一廂情願的夢裡,也不願去看清真相。

  因為有的真相不是她承受得起的。

  所以不管她如何思念他,又怎麼敢真的去找他呢?

  然而終究是被她知道了,那日是可汗的壽辰,所有的王公大臣都要入宮道賀。

  郁久多不願出現在人多的場合,便在可汗的書房待著,怎奈得走廊上的兩位官員在說話,沒料到屋內有人,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入郁久多的耳里。

  “真是想不到,柔然養他四年,給他好吃好喝,給他榮華富貴,他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我們還要高,到頭來背叛柔然的卻是他。”

  “這就是他們漢人所說的白眼狼,不管你怎麼對他,他始終不會記得你的好。只可惜我柔然輝煌了這麼多年,如今毀於一旦。可汗錯信了他,整個人大受打擊,如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而大皇子又不在宮裡,我看哪,柔然怕是壽數已盡……”

  “噓,你小點兒聲,可汗說了,此事不得讓雲麾大將軍聽到,否則可汗要是怪罪下來,你我二人都擔不起這責任。”

  “事到如今,可汗還在護著那狗屁大將軍?”那人怒了,“若不是她錯信賊人,還著了對方的道,引狼入室,柔然能有今天嗎?依我說,她根本不是柔然的驕傲,純粹是敗家娘兒們!自以為是,縮頭烏龜!不然柔然因她淪落至今,她為何不出來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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