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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綠:“嗯?”

  周沖:“我只是一種懷疑,也許,他是某種化學污染孳生出來的物種……”

  綠綠沒說話,她覺得周沖一語中的了。

  她在小城讀書的時候,在家裡的衛生間看見過一種黑色的飛蟲,像米粒那麼大,用手掌拍死之後,只是一抹黑色的粉末。它沒有血,沒有肉,也沒有五臟六腑,卻活著,而且長著翅膀四處飛。(我家的衛生間裡也出現過那種飛蟲。我是作者。)在京都的家裡發現那種怪蟲子之後,她就曾懷疑過,那套房子太老了,周沖又特別愛乾淨,衛生間裡放了太多化學洗浴用品,說不定,那種黑色的飛蟲,那種像牙刷的怪蟲子,都是某種化學生物。

  既然有低級化學生物,就一定有高級化學生物。

  比如田豐。

  他並不是人類的雙性人。

  他不是父母所生,他天生就沒有性別。

  從原始的動物本性來說,愛情的目的是繁衍後代。他不是愛情的結果,他是化學污染的惡果。

  化學的,生物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是兩個死對頭。

  正如田豐所說,他有愛他的爸爸媽媽,他有親情;他在社會上地位顯赫,也有很多真真假假的友情;只是,他沒有愛情。

  因此,他對人類的愛情充滿了仇恨。

  也許,他躺在製藥廠庫房裡哇哇大哭的時候,已經具有成人的智商,已經可以在陰暗的下水道里來去自如地覓食,他只是選擇了王海德,希望進入一個溫暖的家庭……

  周沖又說:“你還記得那個盲人嗎?他曾經去過東郊化工廠,轉了一圈又出來了。我想,他很可能是田豐的同類,都是不死人。他之所以去化工廠,是因為那裡有他的食物。他明明是個盲人,在沒人的地方卻奔走如飛,那是正常人嗎?他回到家之後,我們還聽見他說——別搶啊,你們十一個,人人有份,吃吧吃吧——那么小的房子,怎麼能裝下十一個人!肯定是十一條蟲子,或者是那種像嬰兒的怪物,它們都喜歡吃化學原料……”

  綠綠:“你是說那些生物都是田豐的同類?”

  周沖:“我不確定。”

  綠綠:“他們會不會是……進化關係?”

  周沖:“什麼意思?”

  綠綠:“從蟲子到那種像嬰兒的怪物,再從那種像嬰兒的怪物到不死人……”

  周沖搖了搖頭:“我他媽懷疑,那些生物都是田豐身體的一部分。”

  綠綠一哆嗦。老實說她沒聽懂,越懵懵懂懂越覺得這句話瘮人。

  周沖:“王海德不是說了嗎,田豐曾經穿著女裝,像個巫師一樣手舞足蹈,那些生物就動起來了。而且,田豐的左手沒有拇指,右手沒有中指,我覺得那些生物就是他的拇指和中指!”

  綠綠又一哆嗦。

  那種怪蟲子在她家出現過,就是說,那是田豐的手指從她家衛生間的地漏里伸了出來……

  那種像嬰兒的怪物在墳地里出現過,就是說,當他們逃出“多明鎮”之後,田豐的一根手指始終在追隨著他們……

  綠綠:“現在怎麼辦?”

  周沖:“我們應付不了這個東西,報警吧,逮住他,化驗一下DNA就知道他是不是正常人了。”

  綠綠:“警察會信嗎?”

  周沖:“動員這對老夫妻跟咱們一起去作證。他們是田豐的養父養母,警察能不信?”

  綠綠:“他們那麼愛他們的兒子,我覺得他們不會去。”

  周沖:“試試。”

  商量了一會兒,兩個人從臥室走出來,老兩口緊張地望著他們,似乎在等待宣判結果。

  周沖坐下來,緩緩地說:“叔叔,阿姨,田豐的所作所為是違法的,至少他犯了非法拘禁罪。他不但害瘋了曲添竹,也給很多人的心理造成了一輩子都抹不掉的陰影。前天,我和我女朋友還差點被他害死,只是我們命大,逃出來了。明天,我們要去公安局報案,希望你們能出面作個證。我相信,雖然你們愛他,但你們是深明大義的。”

  老兩口互相看了一眼,葉子湄又開始抹眼淚了。

  王海德低低地問:“讓我們做什麼?”

  周沖:“你就把田豐從小到大那些反常舉動講出來就好了。”

  停了停,王海德又問:“他會被判刑嗎?”

  周沖:“那是法院的事,我不知道。”

  王海德點著了一支煙,大口大口抽起來。

  過了一會兒,葉子湄擦乾了眼淚,大聲說:“你們放心吧,我們不護孩子!老王,你說呢?”

  王海德終於說話了:“國有國法。明天我們跟你們去公安局。”

  周沖高興地說:“謝謝叔叔,謝謝阿姨!明天一早,我們來接你們!”

  然後他站起來,小聲對綠綠說:“我們走吧。”

  綠綠朝窗外看了看,黑暗深重,她看著老兩口突然問了一句:“田豐最怕什麼?”

  老兩口一時沒明白她什麼意思,互相看了看。

  綠綠:“從小到大,他最怕什麼,比如水、火。”

  王海德想了想,說:“噢,他好像對糙藥過敏,有一次他感冒了,我帶他去藥房抓藥,進門之後,他聞到那股糙藥味就暈過去了……怎麼了?”

  綠綠:“我隨便問問。”

  69、報案前夜

  離開了田豐的父母家,綠綠和周沖快步走向華德製藥廠家屬院大門。

  這是一個很老的小區,破破爛爛,整體的顏色是灰的。樓房密集,居民密集,幾乎沒什麼綠地。

  一個小男孩蹲在昏暗的路燈下正在看什麼,兩個人走過他,發現他正在用鉛筆刀割一條蟲子。

  樓上一扇窗子打開了,探出了一個女人的腦袋,喊他回家。這個小男孩裝起了鉛筆刀,又看了看那條一分為二的蟲子,噌噌噌地跑回家去。

  綠綠和周沖走出家屬院大門,上了一輛計程車,半個鐘頭之後,他們回到了家。

  進門之後,周衝突然說:“咱倆晚上還沒吃飯呢!”

  綠綠:“一點都不餓。”

  周沖:“不行,我出去買兩包方便麵。”

  綠綠:“嗯,我寫點東西。”

  周沖:“現在你還有心情寫東西?”

  綠綠:“我今天就把這個驚天大案寫出來,發到網上去!”

  周沖:“很好!”

  接著,周沖就出去買方便麵了,綠綠去了書房。

  打開電腦,建了新文檔,綠綠忽然猶豫了。那雙眼睛肯定藏在電腦里,它會眼睜睜地看著綠綠揭穿這個秘密嗎?也許剛剛寫完,文檔就變成一片空白了……

  綠綠打開了情網網站,登陸了論壇,建了一個新帖子,題目叫《不死人就在你身邊》,打算寫一段發一段。

  寫完了第一段,她順利地發到了論壇上,電腦網路沒有突然中斷,論壇也沒有把她踢出來,發出來的文字也沒有變成亂碼……

  那麼,她應該一鼓作氣,繼續寫下去,只要把這個秘密捅到網上,就等於通知了全世界。可是,綠綠不再寫了,她轉頭四下看了看。

  她懷疑,那個不死人把電腦里的眼睛收回去了,他本人已經來到了她家!說不定,此時他正趴在窗外盯著她!

  綠綠分別看了看幾個窗子,窗外黑糊糊的,沒看到他那張蒼白的臉。

  她放心了,快步走向書房,打算一口氣把這篇文章寫完。

  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她又停下了。

  從本質上說,綠綠是個敏感的人,搞文字的人都有類似的特質。有時候敏感會毀一個人,有時候敏感也會救一個人。

  她轉過身,一步步走向衛生間,打開燈,朝里看了看。地漏上蓋著蓋子,一切正常。她又朝牙缸里看了看,她那支淺綠色的牙刷還在,周沖那支紅色的牙刷不見了!

  她立刻在衛生間裡掃視了一圈,查看每一個有孔洞的地方——棚頂換氣扇被拆掉之後留下的那個窟窿黑糊糊的,沒什麼可疑的東西;洗手池的水龍頭朝下垂著,沒什麼可疑的東西;淋浴的噴頭掛在牆上,出水孔密匝匝的,沒什麼可疑的東西;馬桶里的水一望見底,朝深處看看,黑糊糊的,沒什麼可疑的東西……

  突然“撲棱”一聲響,綠綠猛地轉過頭,看見洗手池下水口有個紅色的東西,一縮就不見了。她頓時手腳冰涼!

  不用說,剛才鑽進去的正是那種怪蟲子!不知道它把周沖的牙刷拖到哪裡去了,它是想偽裝成周沖的牙刷,立在牙缸里,可是,它正要從洗手池的下水口鑽出來,卻看到了綠綠,於是就藏起來了……

  那個不死人又把手指伸進她家裡來了!

  她衝出衛生間,馬上給周沖打電話:“周沖,你在哪兒啊!”

  周沖:“我在便利店啊。怎麼了?”

  綠綠:“你快回來!家裡又出現那種怪蟲子了!”

  周沖:“馬上到家!”

  綠綠不敢再去衛生間,也不敢回到書房繼續寫東西,她站在防盜門前,忐忑不安地等周沖。

  20多分鐘之後,她才聽到樓梯上傳來跑動聲。

  周沖回來了。

  綠綠打開門,看見他抱著兩包方便麵,還拎著一個塑膠袋,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不過她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糙藥味。

  綠綠:“你……買糙藥了?”

  周沖關上門,然後說:“接到你的電話之後,我就跑到藥房去了。”

  綠綠:“糙藥真能管事兒嗎?”

  周沖:“試試吧。”

  綠綠:“我越來越確定那個不死人是化學生物了!他孳生在西藥廠,他怕糙藥。西藥是沒有生命的,而糙藥是有生命的……”

  周沖:“不管他是什麼東西,今晚他肯定會來!我去煮麵。”

  綠綠:“我不想吃。”

  周沖:“必須吃,吃飽了等他。”

  說完,周沖就去了廚房。綠綠又坐到了電腦前,繼續寫那個帖子。

  這時候還不算太晚,樓下傳來孩子們無憂無慮的叫喊聲,偶爾還有人駕車經過,響一兩聲喇叭。

  周沖煮好了面,端過來,兩個人吃了,然後周沖說:“你繼續寫吧。”

  綠綠:“你哪兒都別去,就在我旁邊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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