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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小美開始編花環。她說:“小時候,爸爸領我來過這裡,我記得,他還給我捉過一隻刺蝟。”

  周晨四下張望著,最後,她的眼睛停在了山坡頂上。

  “你看什麼呢?”吳小美問她。

  “我總感覺,好像有人在窺視我們……”

  “你是疑心生暗鬼。”吳小美說。

  “你們聽……”

  三個女生豎起耳朵聽,空曠的山谷里果然傳來鑿什麼的聲音,慢悠悠的:“咚,咚,咚,咚……”

  王樅驚慌地問:“這是什麼聲音?”

  “好像有人在砍樹。”吳小美說。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漸漸消失了,山谷里恢復了寂靜。

  “蝴蝶!”王樅說。

  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飛了過來。王樅和周晨同時爬起來,去抓它。

  吳小美沒有動,依然編她的花環。

  很快,她就把花環編成了。她剛剛把它戴在頭上,就看到一塊東西從山坡頂上滾下來。最早她以為是一隻兔子,漸漸看清那是一塊石頭,它磕磕絆絆地滾著,終於被一叢蒺藜擋住了。那叢蒺藜和吳小美只有幾步之遙。

  她走過去,踢了它一腳,它就繼續滾下去了。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警覺地朝山坡上看了看。那隻蝴蝶朝山坡上飛去了,王樅和周晨窮追不捨,已經跑出很遠。

  “別追了!”她喊道。

  王樅好像根本沒聽見,還在用紗巾一下下地追捕著。

  周晨停下來,回頭喊道:“你上來啊!——”

  吳小美朝她們走過去。她一邊走一邊繼續採花。這裡的花太美了,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它們寂寞地紅著,黃著,紫著……

  她又采了一大抱花,香氣在她鼻子下繚繞。

  突然,山坡上傳來周晨和王樅的驚叫聲。吳小美猛地抬頭看去,她們正驚慌失措地狂奔下來。

  她懷裡的花一下就散落在地上,轉身也朝山坡下猛跑。

  三個女生一直順著那條羊腸小道,跑到半山腰的隧道前,才陸續停下來。吳小美氣喘吁吁地說:“上面到底有什麼?”

  周晨“哇”地一聲哭出來。

  王樅語無倫次地說:“男的,一個男的,吊在那棵樹上……”

  吳小美打了個冷戰。她猛然想到了那塊石頭,她還踢了它一下!

  王樅蹲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嘔吐起來。

  “我們快走啊!”周晨哭著說。

  吳小美盯著王樅的臉,低低地問:“他長什麼樣?”

  王樅終於不吐了,她從挎包里掏出一瓶水,漱了漱口,然後就扔掉了。她說:“沒看清,只看見他穿一件墨綠色上衣,一條黑趟絨褲子……”

  第五章

  就差她一個人了

  吳小美回到了學校。她臉色灰白,眼神散亂,好像經歷了冰雹的嫩糙。

  王樅的恐懼感很快就平復了。在返回市裡的一路上,她一直在開導吳小美:“一切都跟我們毫無關係,不要怕。”

  吳小美說:“我知道的。”

  回到學校的第一個晚上,半夜裡吳小美突然大喊起來。王樅爬起來,大聲說:“小美,你怎麼了?”

  吳小美在月光下指著半空,驚惶地說:“那是什麼人?”

  王樅說:“那是我掛的衣服!”

  “摘下來!”吳小美厲聲說道。

  王樅就跳下床,把那件黑色連衣裙摘下來。吳小美這才不說什麼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沉沉地睡著了。她恍恍惚惚看見了已經吊死的尹學軍,他拿著一個紙杯,走向門口的飲水機。他走得很慢很慢。突然,他轉過身來,雙眼直直地逼視著吳小美,過了一會兒,他才低低地問道:“——你是不是死了?”

  ……鳳黃縣北山那棵孤零零的樹上,刻著三行字:

  尹學軍之墓。

  姚三文之墓。

  吳小美之墓。

  ——是的,現在就差她一個人了。

  第六章

  符咒

  潘萄一進門,就躺在了床上。

  她洗了一天盤子,累得腰酸腿痛。

  天沉沉地黑下來。她懶得去開燈。

  黑暗中,有一兩個蚊子圍著她“嗡嗡”地叫,肆無忌憚地尋找下嘴處。

  樓下傳來打麻將的喧譁聲。

  這裡是郊區,潘萄租的是農民的房子,兩層小土樓。

  樓下住著幾個房客。天一黑,他們就聚在一起打麻將,很吵。

  樓上只住著潘萄一個人。

  有一次,她下去和他們交涉,那幾個人不但不停止,反而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把潘萄氣哭了。

  本來她想直接睡了,實在吵得慌,就坐起來,想到外面走一走。

  她一打開門,就傻住了——

  外面黑糊糊的,有一個紙糊的小轎車,端端正正地擺在門口。

  潘萄記得,小時候她在鄉下,誰家死了人,必會燒這些東西。

  什麼東西最恐怖?

  血盆大口,青面獠牙,骷髏,面具……都不是;最讓人感到發怵的,是這些紙糊的人和物,甚至超過死人本身。

  那金童玉女,跟真人一般大,身上畫得大紅大綠,臉是白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呈現著紙的表情。

  還有紙糊的牛,紙糊的轎子,紙糊的衣服,紙糊的褲子……

  那是丟了魂的牛,丟了魂的轎子,丟了魂的衣服,丟了魂的褲子。

  它們散發著紙灰的氣息。

  後來,轎子明顯過時了,就改成了轎車。

  擺在潘萄門口的紙轎車大約一尺長,可以看見裡面坐著一個白紙剪出來的紙人。紙轎車是三維的,紙人則是二維的。

  那紙人的臉上是空白,沒有畫五官。

  潘萄馬上想到是樓下的房客對她懷恨在心,用這些紙東西嚇她。

  她退了回來。

  躺在床上,她的心裡一直忐忑不安。

  門口的紙車紙人,似乎附帶著某種妖術,或者某種符咒——這一夜,潘萄迷迷糊糊不斷聽到急剎車的聲音。

  早晨,她上班去,門口的紙車紙人已經不見了,濕漉漉的朝陽鋪了一地。

  第六章

  漫步(1)

  天沉沉地黑下來。

  城市在遠方五彩斑斕。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後面,不知藏著多少溫馨和骯髒的事件。

  潘萄獨自走在一條僻靜的柏油路上,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她是一個不善言談的女孩,揣著一懷多愁善感的心事,孤單而緘默地活著,像遊蕩在黑暗水底的一條魚。

  她已經二十八歲,青春只剩一條滑溜溜的尾巴了。

  回首這人生中最燦爛的歲月,竟沒有一點亮色。

  她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

  父親是個不爭氣的人,酗酒打架,傷人致殘,被判重刑進了監獄。

  家裡很窮,母親和父親離婚之後,嫁給了一個菸酒不沾的男人,生活還算平靜,可是她薄命,不久就得胃癌死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潘萄還在讀高中,寄宿。

  她很要強,成績名列前茅。

  可是,出乎所有人預料,她報考一所金融中等專科學校,竟然沒考上。

  當時,她萬念俱灰,下決心不再考了。

  落榜後的第三天,她就隻身來到市里打工。

  她要自己養活自己。

  她換過幾次工作,乾的都是下等活——賓館清潔工,街頭GG員,甚至當過保姆。

  現在,她在一家飯店工作。儘管乾的活又髒又累,沒有人看得起,但是她發誓,一定要挺住,一定要闖出一片天地來。

  四周沒有一個人。

  只有路旁的榆樹嘩啦嘩啦響,它們低矮、醜陋,就像一群無人疼愛的孤寡老人,很荒涼。

  潘萄非常羨慕高中的一個同桌,她叫張淺,長得跟潘萄有點像,甚至有人說她倆是雙胞胎。可是,她倆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當年,兩個人一同報考那所中等金融專科學校,儘管張淺的學習成績遠遠比不上潘萄,可是,她卻考上了。

  現在,她在一家銀行做職員。

  聽說,她先後和幾個男人鬼混,墜胎就有兩三次。那些男人都很有錢。

  潘萄了解張淺,她是一個貪財的女孩。讀書時,她就愛占小便宜。

  每天工作結束之後,潘萄都累得腰酸背痛。

  她躺在簡陋的床上,經常幻想:

  她跟張淺一樣是一家銀行的職員。

  她對所有的顧客都十分熱情,周到,被評為優秀職員。

  有一個可愛的小伙子經常來銀行辦業務,愛上了她,不久兩個人就結成了夫妻……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經常做同一個夢: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銀行里辦公,窗明几淨,陽光明媚……

  其實,潘萄長得比張淺還要漂亮些。

  不過,她一直很傳統地珍愛著自己,從來不亂交男朋友。

  她在等待著夢中的白馬王子。

  可是,別說白馬王子,連一個王子的馬夫都沒有出現……

  她的年齡越來越大,一直孤獨一人。

  她變得越來越封閉,不願和任何人交談、交流、交往。

  背後好像有汽車的引擎聲。

  潘萄回頭看了看,夜路漆黑,沒有車。

  她繼續朝前溜達。

  第六章

  漫步(2)

  走了一段路,潘萄又聽見了背後那鬼祟的汽車聲。

  她抖了一下,驀地想起一周前莫名其妙出現在門口的紙車紙人。

  她沒有回頭,把腳步放輕,豎起耳朵聽後面。

  ——好像有一輛車,它關閉了所有的燈,在黑暗中悄悄跟著她。

  為了和她保持距離,它開得像蝸牛一樣慢。

  潘萄甚至想像出,開車人的一隻腳板顫顫地踩在油門上,把發動機的聲音控制在最小,極為老練……

  也許是顛簸的緣故,那隻腳板偶爾踩重了一下。

  她猛地甩過頭去。

  一條黑糊糊的路,什麼也沒有。

  她蹲下身子,借著微亮的夜空做背景,還是沒有看到車影。

  她站起來,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也許是市區里傳過來的車聲。

  她繼續朝前走,開始考慮命運。

  一個人在一生中會做出無數的選擇,每一個選擇都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人生。而站在生命的終點看,每個人都只能划過一條人生軌跡,絕不可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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