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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行字是什麼意思?”

  周××點開那篇文檔,朗讀最後一行:“我走過去,把那張紙抽出來,上面還是一片空白。”

  張編輯說:“是下一行。”

  “下一行就是我的通訊地址了。”

  “不是,在通訊地址的上面,黑體字。”

  “沒有哇!你說說,寫的是什麼?”

  張編輯壓低聲音,把那行字念了出來。

  周××一下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怖中———那行字竟然是:

  胡編亂造。你快倒霉了!

  怪了。

  稿子在電腦里還好好的,可是,被那台破舊的印表機打出來之後,最後就多了一行古怪的字。這行字別人能看見,周××卻看不見!

  就在這天半夜,周××又聽見那台印表機孤獨地響起來:“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大家一定都想知道周××到底怎麼樣了。正像著名魔術師大衛說的那樣:還是留一點謎底有意思。

  到此結束。

  胡編亂造。你快倒霉了!

  第二種時間

  畫室的門響了一下,好像有什麼人鑽進去了。馬良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他打開畫室的燈,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情況。

  他又看了看那幅畫,畫中的女子在糙叢中羞怯地看著他。

  噩夢逼真

  我保留著小學畢業時全班的一張合影。

  這是一張黑白的老照片,總共有32個學生,分三排,第一排坐在矮凳上,第二排坐在高凳子上,第三排站著。

  其中有一個學生已經死了,他叫夏明軍。小學畢業那年暑假,他到池塘里游泳,淹死了。

  他站在後排最左邊,個子不高,只露出一個瘦巴巴的腦袋,默默地看著鏡頭。

  班主任是個女的,姓李,她坐在中間那一排正中。

  我時常拿出這張珍貴的照片看看,它把我帶回那遙遠的童年時光。

  這一年,我回到家鄉小鎮,打聽了一下,除了我,小學那些同學竟然都沒有走出這個小鎮,就產生了一個念頭:把他們聚到一起,搞個同學會。

  遺憾的是,李老師不在了。三年前她得了癌症,死在了齊齊哈爾大兒子家,享年69歲。我去她家,只見到了她的一張大幅遺像。

  人很快就聚齊了。

  大家都過了30歲,有些人我都不認得了。

  我請客,大家到飯館大吃二喝一頓。然後,有人提議,要再照一張合影。我當即贊同,並出了一個主意———每個人都按照那張小學畢業照的位置站。

  照完像,我又把小鎮惟一一家歌廳包下來,大家在那裡狂歡了一晚上,半夜才散。

  第二天,我就離開了家鄉。

  半個月之後,那張老同學的成年合影寄到了我的手上。

  我打開後,大吃一驚:照片上多了兩個人。

  一個老太太,滿臉都是皺紋,木木地坐在第二排正中,木木地看著鏡頭。這正是遺像上的李老師!

  後排的最左邊露出一個瘦巴巴的腦袋,那是彩色照片上惟一一個黑白的影像,正是小學畢業照上的夏明軍。

  他停留在30年以前,默默地看著鏡頭。

  天惶惶地惶惶(1)

  夜深了。

  張山躺在床上,身邊多了一個男嬰。

  她是個作家,丈夫是個醫生。

  幾天前,丈夫下班回來,帶回來了這個六個月左右的男嬰。他是在醫院裡撿的。

  張山第一眼看見這個孩子,就覺得他有點面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多少有些恐懼。

  今夜丈夫值班,家裡只剩下她和這個男嬰了。

  男嬰睡著了,在月光下,他安靜得像一枚緩緩飄落的雪花。

  夜緩緩地流失。

  腕上的表在“滴答滴答”走動,那是每個人生命的倒計時。

  零點時分,男嬰抖了一下,突然哭起來。

  張山嚇了一跳,急忙把他抱起來,使勁搖晃。可是,他仍然大哭不止。

  在寂靜的深夜裡,一個小孩沒完沒了地大哭,總讓人感到有些瘮。

  天惶惶地惶惶。

  張山沒轍了。她一邊輕輕地拍他,一邊冷靜地觀察他。

  他一邊哭一邊緊緊盯著房間的西南角,好像看見了什麼東西。

  張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裡一片黑糊糊,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出生和死亡大都是在夜裡。剛剛出生的孩子,即將死亡的老人,都處於混沌未分狀態。在這個狀態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讓男嬰如此驚恐?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嬰好不容易睡著了。

  張山小心翼翼地躺下來,都不敢喘粗氣。她開始回憶,這個男嬰到底像誰。

  一張臉在黑暗深處顯現出來……

  當張山看清這張臉的時候,整個的身體像通了電似的抖了一下———這個男嬰多像喬宙呵,簡直就是他的翻版!

  難道他是喬宙的小孩?

  張山今年42歲,結婚十幾年,一直沒有小孩。她不能生育。

  喬宙和她同歲。

  假如這個小孩真是喬宙的,他為什麼現在才要小孩?

  他為什麼要把小孩拋棄在醫院裡?

  為什麼偏巧是丈夫把他抱回來了?

  張山和喬宙相好時,都21歲,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戀愛。想起來,那時候天真藍,喬宙的笑很燦爛。

  兩個人在一起相愛了兩年,後來,喬宙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張山懷疑他是不愛自己了,傷心了很長時間。

  後來,她又談過幾個男朋友,都沒有結果。

  和丈夫相識的時候,她已經將近30歲。

  她沒有對丈夫說起過喬宙。他已經太遙遠了。

  而現在,一個和喬宙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生活中。她懷疑喬宙回來了,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張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現在也是。

  21歲那一年,她曾經寫過一篇散文,投到了一家雜誌社,竟然發表了。

  那是她的處女作。

  文章的題記是:人類的情感之所以像星辰一樣美麗,正是因為生命的天空充滿了悲劇的黑暗。

  她的想像很悽美:

  一個人,從新生到衰亡,這個過程是最殘酷的。

  不管你的青少年時代多麼令你留戀,最後你都將一天天變得衰老,醜陋。

  最初的生命是一個美夢,老了之後,就漸漸變成了一堆垃圾,找不到回收的地方,只能在焚屍爐里銷毀……

  如果,人生能夠倒過來,那多好呵。

  一把把泥土,漸漸形成人的樣子,出現在這個塵世。

  他(她)人生的最初,外表是衰老的,內里是成熟的。然後,一天天走向壯年,走向青年,走向童年。由一種哲學的黑白顏色,走向童話的五顏六色。

  越活越有希望,越活越有激情,越活越有力量,越活越美好,越活越嬌嫩……

  最後變成胚胎。

  最後化為烏有……

  喬宙是她的責任編輯。

  就因為這篇稿子,他和她相識了,相愛了。

  她清晰地記著,她和喬宙最後在一起的情景。

  喬宙約她,在一個酒吧見面。

  那個酒吧的名字很怪,叫“背對背”。

  酒吧里的光線很暗,牆壁上掛滿了鐘錶。

  喬宙提出分手。

  張山似乎並不太意外。那一段時間,喬宙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張山早就有預感了。

  只是她不明白原因。

  在她的再三追問下,喬宙支支吾吾地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為什麼?”

  他看著牆上那些“滴滴答答”的鐘表,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只是在山路上邂逅,打個照面之後,就只能各走各的路,因為……你是上山的人,我是下山的人。”

  “你可以跟我上山呵!或者,我跟你下山。”

  喬宙苦笑著搖搖頭。

  巧的是,或者說不巧的是,剛說到這兒,他們就看見了一個共同的朋友,那個人大大咧咧地走過來,非要和他們一起喝酒……

  對話半途而廢。

  第二天,喬宙就消失了。

  張山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男嬰在明亮的月光下突然睜開了眼!

  張山打了個冷戰。

  男嬰直瞪瞪地看著張山,突然說:“你說我是誰?”

  天惶惶地惶惶(2)

  一個六個月的小孩竟然說話了!

  張山毛骨悚然:“你!……”

  男嬰轉過臉去,直直地盯著房間的西南角,心酸地說:“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為什麼消失———我們不是同一種時間裡的人,無緣共度今生,只能各自走向各自的結局……”

  張山一下就坐了起來。

  是個噩夢。

  但是,她的心並沒有放下來,回想夢中的情景,她越來越恐懼。

  難道這個男嬰是……喬宙?

  她低頭看那個男嬰,他安靜地睡著。

  張山不敢睡了,第一次如此急切地盼望丈夫快點下班。

  她輕輕打開床頭燈,想看看幾點了。當她的目光落在手錶上時,卻呆成了木雞:

  在這幽邃的深夜裡,那個秒針朝著相反的方向匆匆地奔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畫(1)

  馬良是個畫家。

  他在一個村子的最西頭蓋了一幢高大的房子,像個廟堂,很Cool。

  他在村里雇了一個老太太,每天早晨來給他搞一次衛生。老太太住在村子最東頭,60多歲了,不過身子骨很硬實。

  最近,馬良一直想創作一幅畫,叫《後退半個世紀》,但是一直沒動筆。

  他想用一個女子來實現這個題目。

  外在的東西沒問題,一件花衣裳,一根黑辮子,不施粉黛。難度最大的是她的眼神,馬良總覺得他描畫不出來。

  他用了一周的時間,終於,完成了這幅畫。

  那是一個和真人同樣比例的女子,站在一片糙地上,挎著個籃子,裝著半籃蘑菇,就像第一次照相的人面對鏡頭一樣,有點羞怯地看過來。

  半個世紀前的天,比現在藍多了。糙地上零星的花,鮮得像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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