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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轉過眼去,將手插到白大褂的兜里,輕輕地說:“你很幸運。”

  她靜靜地走遠。

  我慢慢地癱坐在那扇門前,我的手中,仍然緊緊地攥著那枚印章。我模模糊糊地看著兩道人影飛快地向我跑來。我模模糊糊地,聽到一道焦急的聲音:“林汐,你先別著急,聽我說完,子默他……”

  我淡淡一笑,慢慢站了起來,截斷他的話:“他活過來了。”

  他終於,活過來了。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已經不完全是當年的那個秦子默了。

  七年後的他,不會那麼脆弱。

  一個多月過去了。

  冬天已經提早來臨。

  滾滾紅塵中,生活仍然在忙碌中繼續。

  我跟妙因繼續上課,詹姆斯接過了子默手頭的工作,少麟和雷尼爾天天加班,而自從那晚之後,略帶神秘的楚翰偉,幾乎消失不見。

  除了病床上安靜睡著的那個人,每個人都依著自己原先的生活軌跡前行。

  但我知道,這只是表象;事實上有些東西,有些屬於內心的東西,已經回不去了。

  這段時間以來,不知不覺地,我瘦了很多。

  妙因比我瘦得更多。

  即便在教研室的例會中相遇,她也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離我最遠的角落裡,低頭不語。每一次都是最晚來,最早走。

  而且去醫院探視的時候,她總是能找到避開我的時間段,我幾乎從沒見到過她。

  偶爾我的眼神與她相遇,她總是很快移開。而且她的眼睛裡,有著一種我看不懂,也從來沒見過的深深的感傷,還有淡淡的複雜。

  至於少麟,他仍然很關心我,經常來看我、打電話問候我,或是陪我去醫院。但是在我們之間,總有些東西,是不能觸及的。

  我與他,明明知曉,但無能為力。

  而且這段時間以來,他作為骨幹力量,一直在為國家重點實驗室的申報而竭盡全力,我除了叮囑他注意身體之外,根本不忍心占用他已經所剩無幾的空暇時間。

  所以我依然經常一個人,去醫院探視。

  直到有一天,在子默的病床前,我碰到一個人,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妙因的父親。

  那是一個看上去充滿威嚴的中年男子,舉手投足頗有氣勢。他走進病房,先是默默地看著病床上安睡的子默,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轉過身來,打量了我幾眼,“我是妙因的爸爸,前陣子一直出差在外,這一次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接著不容拒絕地說,“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十五分鐘之後,我們面對面地坐在醫院對面一個幽靜的茶座里。

  他燃上一支煙,沉吟了片刻之後,緩緩開口:“韓誡跟我說起過你。”他看著我,“所以,從頭到尾我都知道,只是沒有告訴小因。”

  我低頭。

  他喝了一口茶,“我跟韓誡,思嵐是大學同學。韓誡跟我上下鋪,他是班長,我是團支書,思嵐是文娛委員,我們仨經常在一起。當年的思嵐,穿著長長的裙子,溫柔大方,喜歡唱歌,愛跳孔雀舞。她跳舞的樣子,真的很美很美。那個時候……”他的臉,半隱在煙霧中,看不真切,半晌之後,他重又開口,“後來韓誡跟思嵐開始談戀愛,再後來畢業的時候,思嵐沒有回杭州,想方設法跟韓誡一起,去了他老家所在的那個小城市。

  “聽說韓誡工作後,還是跟念大學的時候一樣,做什麼事都敢說敢闖、講義氣,又碰上一個賞識他的領導,發展得很順利。再後來他們結婚,有了子默。我們都很忙,離得又遠,很少見面,偶爾寫寫信,通通電話而已,直到有一天,思嵐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已經跟韓誡離婚,搬回杭州。

  “我是局外人,不好多過問他們之間的事,只是借去杭州出差的機會,去探望過思嵐,那時候她的身體,因為長期辛勞,已經不太好。

  “那個時候,我也見到了子默。我是真的很喜歡子默這個孩子。從樣貌上,他更像思嵐一些。再後來韓誡出逃,沒過多久,思嵐病逝,我去奔喪。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喪禮上子默沒哭,反過來安慰他的姨媽。他在有些方面,實在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太多了。”

  “但是即便這樣,當年那樣的打擊,他恐怕也是承受不住的。”他看著我,“你跟子默的事,韓誡曾經跟我談起過……”

  塵封多年的往事猝不及防被撕裂開來,我的心底一陣一陣地疼痛。

  他觀察了我片刻,沉吟了一下,突然轉換了話題:“小因念大一的時候,跟同班的一個男孩朦朦朧朧的,感情很是不錯,但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兩人突然就疏遠了。一年多以後,那個男孩子跟著爸媽出了國。

  “後來小因一直不肯談戀愛,我跟她媽催過她,她總說不急不急。她表面上很溫順聽話,但很有自己的主見,我們一直有點擔心。”

  我的腦海里突然一閃,仿佛掠過什麼,但是又抓不住。

  “再後來子默回來了,小因是真的很喜歡他。子默很像當年那個男孩子,而且更加溫文爾雅品貌出眾。”他喝了一口茶,“我很委婉地把那層意思和當年的事跟子默說了。畢竟我們就妙因一個女兒,只要她喜歡,只要她能開心,什麼都好。子默那麼聰明的孩子,又怎麼會聽不懂我的暗示。”

  “只是我沒有仔細去想,子默當初對我說的那句話,‘童伯伯,我會盡力,但是很多事不會重來,沒有如果。’”他淡淡一笑,“我一直覺得,感情的事,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痊癒,沒有人可以例外。”

  “我只是低估了子默的固執。”

  我的心中,微微一痛。

  不會重來,沒有如果……

  茶座的背景音樂,正幽幽地唱著——

  我這裡天快要亮了

  那裡呢

  我這裡天氣很炎熱

  那裡呢

  我這裡一切都變了

  我變得不哭了

  我把照片也收起了

  而那你呢

  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

  我們是不是還是深愛著對方

  ……

  (歌曲名:怎樣;詞曲、演唱:戴佩妮)

  我們都沉默著。

  過了半天,我抬起頭來,有些艱難地說:“童伯伯,對不起。有關妙因,我……”我低低地說,“我沒有料到……”

  他溫和地截斷了我的話:“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感情的事,不可以勉強。為了自己的女兒,我藏了私心,也害了子默。如果當時……事情也不會發展到現在這一步。”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子默說得對,很多事情,沒有如果。”

  我眼眶驀地一濕。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又過了半天才慢慢地說:“工作關係,我以前見過你爸爸,”他微微一笑,“沒想到林遠東精明一世,會生了你這樣一個傻女兒。”

  他站起身,“還有,不要再記恨你爸爸,韓誡被判刑、坐牢、生病就醫,從頭到尾,很多事情,你爸爸暗中費的心力,不見得比我少。說到底,他也只是個一心想要保護女兒的普通父親而已。”

  我默默地獨自一人坐在那兒。

  我的心裡,突如其來地一陣難過。

  爸爸,爸爸……

  他略帶閃躲的眼神,他鬢間的白髮,他小心翼翼的話語。

  從小就對我管頭管腳,待到我長大後,卻永遠包容我縱溺我的爸爸。一直以來,他為我操的心,應該比我想像的還要多得多。

  不知不覺中,學期已經臨近結束。

  生活仍在繼續,只是子默,仍在安睡。

  他的氣色,已經一天好於一天。

  但是他仍然安靜地睡著,不用理會塵世的一切喧囂。

  我們每個人都在等待,等待希望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沒過幾天,我剛上完課,走出大樓,對面的樹陰下靜靜站著一個人——

  是這些天來一直迴避我的妙因。

  我朝她走了過去。她看著我,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過了半晌,她淡淡地說:“林汐,我帶你去看幾樣東西。”

  我們一起站在子默的公寓裡。

  自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來過。

  但是聽詹姆斯說,在子默住院期間,尤其是最近,妙因在工作之餘,取了他的鑰匙,給他送一些必備的東西。

  就算現在這樣的情形,她還是很細心。

  詹姆斯說到最後,還補了一句:“如果不是你跟Ri插rd太固執,所有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的表情,十分的無奈。

  妙因靜靜地牽起我的手,走到那間布置得很典雅的書房內。

  我略帶不解地看著她。

  “林汐,子默的書房,一直是我的禁地,但是,”她默默地打開一個抽屜,輕輕地放到我面前,“我想,對你不是。”

  我看著那個被打開的抽屜,一瞬間我的眼淚充盈眼眶,撲簌簌地往下流。

  我伸出手去,輕輕地觸摸著。

  那年校園林蔭道上飄落的楓葉,保存完好的展覽會門票,我送他的鑰匙扣,我的發卡,我自修時的隨手塗鴉……還有,那套靜靜躺在抽屜深處的《莎翁全集》。

  我的手微微顫抖著,打開那套書。

  那張紙,已經微微泛黃,卻仍然牢牢地夾在裡面。

  那上面的女孩子,稚氣地略帶頑皮和茫然,隔著漫漫時空凝視著我。

  我下意識地翻到那頁紙的背面。

  上面是我熟悉的遒勁瀟灑的字跡,略帶凌亂——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妙因看著我,幽幽地說:“子默的錢夾,從不讓人碰,他的書房,也不讓任何人隨便進。有一天,他在外面接電話,我一時控制不住好奇,假裝進來找個東西,看到這個抽屜半開著,我打開那本書,看到了那張紙,”她略略抬頭,“儘管只是匆匆一眼,但我發現,那上面的女孩子,跟你感覺好像……”

  “子默很快就進來了,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但是,他什麼也沒說,看著我出去……”

  她側過臉去,看向窗外的夕陽,“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很好的女朋友,我們一起長大,我跟她好得可以共用所有的東西,甚至包括牙刷。我們上了同一所大學,我們約定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什麼都不能讓我們改變,但後來……她為了一個男生,為了一個讓她心動的男生,做了很多……所以,”她轉過臉來看著我,“林汐,對不起,我在心底,一直對你有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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