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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八月底,賈蓉連同另外兩個當逃兵的世家子弟,終究被揭發出來,一併被督察院參到御前,當今聖上念在賈家兩位國公的功勳,仍舊從輕發落,只將賈珍、賈蓉的官爵免了,逐出京都,賈珍父子只得倉皇回到金陵老家去,留下尤氏暫在寧府看家。賈政因與賈母商量道:“如今家境不比從前,在都中久居恐不是長計,我有心辭官回金陵老家,又怕母親年邁跟著辛苦動遷。”賈母道:“落葉歸根,倒也沒什麼。”於是賈政便以老母年高回鄉侍奉為由上本辭官,誰知皇帝倒贊了賈政為官正直不徇私情,賜任金陵禮部侍郎,讓他回老家去罷。

  賈政與賴大、林之孝等商議回鄉之事,都道除家廟務必妥善遷回金陵外,府邸宅院倒不如轉賣與都中新貴,填補虧空,即便莊子上仍不濟,至少三四年內也不至於錢財上到處掣肘。至於家下人,尤氏與王夫人商議道:“不如問了個人,願回金陵的,把要帶走的器具交於他們留心保管,願留在都中的,把要留在宅院中的東西交於他們看守,到時連宅院物品帶人一併作價轉賣與新主。”諸事議了回明賈母,賈母道:“既如此,趕在年前一切搬弄妥當才是。”賈政等回道:“算了日子,至遲到臘月初就可安定下來。”賈母點頭,又道:“這些年來京後結交的門客相公,也要在金陵給他們安排房舍,叫他們一同南去,倘或留在這裡有什麼勾當,都中皆知他們是這裡的人,仍一併算到頭上,倒是不妥。再者賴家、林家、周家等幾個大管事家裡,挑幾個像樣的子侄留在都中,讓他們住到後廊上去,以後都中接應人物傳遞消息就交給他們。”賈政等應了,自此便日日忙亂。賈政親自領了賈琮賈珖賈芸賈薔等去安排家廟裡的事,賴大林之孝等去找房舍買家談訂價目條款,王夫人尤氏李紈等領了管家婆子們核算兩府人口物品,都中金陵兩地信件來往不絕,賈珍賈蓉已在金陵收拾宗祠宅院準備迎接,周瑞等預備舟船車馬,搬遷之事諸般繁瑣不能詳記。

  且說寶玉知道要回金陵後,日日在園中各處遊蕩,只說多看幾眼是幾眼,這兩日秋雨綿綿,仍打了傘出去,從荇葉渚走至花漵,站在岸邊瞧那雨水敲打殘荷,看了半日方回怡紅院,走到廊下收了傘,聽見丫鬟們正在屋子裡磨牙,只聽麝月說道:“寶玉的東西自然是一併都要帶走的,哪裡就急著分什麼這些留,那些不留的。”秋紋道:“我們不過收撿些自己的東西,還有太太以前賞賜的,你哪裡瞧見我們動寶玉的東西了。”麝月道:“你自然不會,只是小丫頭們見你們收拾了,自然跟著收拾,免不了有拿錯的。”正說著見寶玉進來,身上吹了雨水,麝月忙給他換了身乾淨衣服,秋紋端了茶來放在桌上便訕訕的走開了。原來怡紅院內麝月檀雲等一干丫鬟同回金陵,秋紋碧痕等另一干丫鬟則留在都中,同這園子一併等待新主人,各自之間便因這去與不去,留與不留,在一些物品看管甚至伺候差事上生了嫌隙,寶玉一句也不過問,任由她們吵來吵去歸置東西,只是見秋紋等漸漸與他生分了,歪在床上暗嘆,緣分猶如飛鴻過隙,情誼不過堪堪如此。

  轉眼到了九月底,家廟中靈柩已轉回金陵安置妥當,兩府里家當剛收拾了一半,因賈政赴任的日子不能再拖,賈母便叫他啟程先去,賈政又見寶玉從小到大養在家裡,未曾出過遠門,如今朝廷平叛大捷,各地安穩太平,因此回了賈母要讓寶玉跟著,賈母點頭道:“是該讓他出門歷練一番,只是他也不小了,你在外面切記不要當著人面訓斥他,有什麼話背地裡好生囑咐他。”賈政應了,為多留些人口忙顧南遷事宜,只帶林之孝並四個小廝跟去,寶玉也只帶了麝月並茗煙鋤藥三人,又聽湘雲也要南去,賈母便命攜了同去。原來衛若蘭在軍中作戰勇猛,從東海調到平安州去平叛,上次九回渚一戰,雖然官兵苦戰獲勝,也折了許多將士性命,戰後朝廷自是撫恤優待,至於衛若蘭卻沒有定論,有人見衛若蘭投敵而去,又有人說他戰至力竭沉江而死,如今仍是下落不明,這衛若蘭乃是家中獨子,衛母悲傷病故,湘雲忍耐不住,執意要親去尋找下落,眾人勸不動,只好依她。

  十月初二,賈政攜寶玉拜別了賈母,與衛家的船會了一同南下,一行人日夜都宿在船上,賈政與寶玉父子二人甚少同處,此番待在船上,寶玉整日繃得緊緊張張,賈政瞧他也不自在,因此寶玉常回了說去後船上勸慰一下湘雲,賈政便都允了。湘云為了出門在外方便,早改了男裝,頭上拿髮帶總束了,一襲長衫,脂粉首飾全無,倒更清簡了些,他二人每每站在船頭說話,遠看都好似兄弟二人,因各自都有傷心事,不便提及,便只撿一些不相干的話說兩句,湘雲問襲人的事,寶玉道:“她自有結果,不提也罷。”湘雲又問:“寶姐姐一家是留在都中還是也回金陵?”寶玉道:“不知道,因怕問了,讓親戚誤會是急著攆了騰房子,因此也沒問過。”又道:“小時候你總愛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問船為什麼總要跟著河走,河為什麼不從咱家門前過,河裡的魚為什麼不游到海里去,你還記得嗎?”湘雲想了半日嘆道:“可是呢,我也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多話呢。”

  船行十餘日後,水路分為兩支,南去就到金陵,東南方向是去九回渚和平安州,寶玉回了賈政說要跟湘雲同往東南去,賈政點頭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都是長進。”於是寫了一封信,吩咐他到了平安州,交給陸府台,又囑咐他路上照看好湘雲,有事寫信,別讓賈母擔心,把大船和開銷銀兩留給他兩個,自己乘另一隻船往金陵去了。寶玉湘雲一行人又趕了四五日來至九回渚一段,將船泊了,到沿岸各村子細細打訪,雇了幾個船夫沿江尋找,將有月余,毫無消息,這日來至一處淺灘,一個船夫忍不住勸道:“大小姐,雖說你給了錢,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咱們只管找就是了,可好歹你心裡得有個數,這一帶兩江交匯,是個要塞,那叛亂的,平叛的,清理戰場的,來回不知道掃蕩了多少遍,是個活人總要被帶走,那些葬身江底後來浮上來的,面目泡發腫脹,哪裡還能辨認出來,不過將他們胡亂葬了,也有人家來尋不著的,對著江水祭奠一場,也就罷了。”湘雲聽了,登時就灑下淚來,寶玉對那船夫道:“再找找罷。”說話間,遠處過來一隊人,走近了見是官兵押解著十幾個犯人,男女老少都上著枷鎖鐵鏈,稍有一些走慢了,那官兵就上前呵斥鞭打,個個身上都是血溜子,一路跌跌走走往北去了。那船夫自嘆道:“生也罷,死也罷,這些被流放的人從此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等熬盡了來世投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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