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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如何強大,失去也只在瞬間。即使修魔也需自身勤勉,嘔心瀝血的巧思用在借力上,本就是末流歪路。

  萬劍的海cháo中,洛明川身形不動,沉舟劍脫手而出,電光一般破開萬頃血海腥波,直向對岸刺去!

  怒海孤舟,逆流而上。

  他不常使劍,卻並非不善用劍。眼下膠著的戰局中,他始終比對方多一把劍,就是突破的關鍵。

  沉舟劍迅疾而猛烈,在猩紅的魔息中斬出通路,來到容濯身前一尺。

  忽有另一道雪亮的劍光從斜里刺出,電光石火間,兩人對峙的戰局變為三足鼎立。

  洛明川驀然轉頭,震驚道,“師弟!”

  臨淵劍氣先至,殷璧越緊隨其後,渾身是血的飛掠而來,立在數丈外。

  他不懂師兄為何勃然變色,因為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多可怕。一路殺上雪原時,黑色斗篷滿是血污,殘破不堪,只剩絲縷,後來與魔物廝殺,更是因為回護不及被噬咬。此時白衣被鮮血浸透大半,格外刺目驚心。

  來不及說什麼,殷璧越只喚了一聲師兄,便發覺洛明川的狀態很不對勁。

  最直接表現在瞳色上,以往催使天羅九轉時的墨色瞳孔,竟已泛起血紅。

  在臨淵劍光出現的瞬間,容濯毫不遲疑的選擇硬抗沉舟一劍,任由腹部被撕開巨大裂口。同時一身魔息盡出,飛身轉向殷璧越攻去。

  殷璧越的真元本就近乎枯竭,壓力陡增之下,臨淵劍被血海阻隔,眼看搖搖欲墜。

  劍身卻出乎意料的開始劇烈震動,像是收到某種感召般猛然加速,突出魔息重圍,沒入對方心脈。

  劍氣在容濯體內爆裂,血霧噴薄,兩處重傷絕無倖免的可能。

  殷璧越卻心神一震,因為臨淵劍竟速度不減,破體而出後直向後刺去!

  方才洛明川為阻容濯向殷璧越出手,來不及擋在師弟身前,只得攻敵身後空門。此時正在容濯身後。殷璧越眼睜睜看著師兄毫無防備,被臨淵劍狠狠刺入心脈。

  “嗤啦——”

  變局太快,眨眼間一切塵埃落定。

  從殷璧越出劍到現在,容濯的選擇,洛明川的選擇,臨淵劍的背主,都不過須臾。

  須臾之間,天翻地覆。

  萬劍,魔息,魔物都消失不見。只剩黑暗中的血光。

  洛明川悶哼一聲,抬手抽出長劍,鮮血汩汩淌下。臨淵劍“鐺鋃”落地,回聲刺耳。

  容濯跌在地上,笑聲格外刺耳,怨毒道,“生死同門活其一,你們也不得善終。”

  他原本以為殺不了洛明川,能殺一個殷璧越也好。如今這變數實在驚喜,他笑的大口嘔血,頃刻絕了生息。

  殷璧越聞言,正對上師兄胸前血洞,腦中一片空白。

  他身體透支早已山窮水盡,撐到現在全靠一口氣。遭逢驚變心神俱震,數不清的明傷暗傷一齊迸發,氣血上涌,不可抑制的吐出一口血來。

  識海天翻地覆的絞痛,欲咬牙保持清醒,意識卻陷入了昏沉的黑暗。

  昏迷前最後的畫面,是師兄眸光沉沉,神色難辨。靜靜看著他的眼,一步步向他走來。

  分明只隔數丈,卻像隔了汪洋。

  ******

  西陸泰安城郊。

  濃重的雪雲不知何時已散去,微弱的星光閃爍在靛藍的天空上。與空曠的荒野兩相映照,更添寒冷寂寥。

  玉展眉環顧四周黑黢黢的陰影,諷刺的笑了笑, “聊天可以,皇帝陛下敢退兵麼?”

  她一隻手依然握在柳欺霜肩頭,半分不放鬆。

  段崇軒也笑起來,“這是自然。宮主美人一笑令人心醉,千軍萬馬朕也退!”

  他微微側身,散漫的一揮手,“退!——”

  包圍荒野的騎兵沒有一瞬遲疑,整齊的馬蹄聲驚起煙塵,轉眼退後十餘丈,間隔也比之前更寬。

  這個距離很巧妙,十分有利於談判。玉展眉有把握獨自全身而退,卻不可能挾持另一人突圍。即使以柳欺霜作盾,也無法同時擋下四面八方的進攻。

  玉展眉收斂了笑意。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稱她是美人。強大與冷厲,足以讓人忘記皮相的貌美。

  她微微挑眉,感嘆道,“北陸竟會有你這樣的皇帝。”

  即使一身戎裝,看起來也像個走馬章台的紈絝公子。實在不符合關於帝王的固有印象。

  又想起柳欺霜千里奔襲浮空海,救的就是這樣一個人,而這個人不僅活著回到北陸,還當真登基做了皇帝。

  容濯機關算盡未必能得到的,有人出生就握在手裡,還有無數人為他前赴後繼的搭橋鋪路。

  念及此,不禁再次感嘆世事無常,“段聖安竟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兩句‘竟會’,是驚疑,也是鄙夷。

  驚於對方的好運,也鄙夷對方只有好運。

  段崇軒像是根本沒聽出來,認真答道,“這和我爹有什麼關係,分明是我自己投胎水平高。”

  然後他不解問道,“難道宮主覺得,比起我,你更適合給我爹當兒子?”

  玉展眉修行數百載,殺人如麻,第一次有無言以對的時刻。

  柳欺霜此時背對著她師弟,卻不用看也知道他是什麼表情。以她對段崇軒的了解,這些看似無用的廢話,最終都會成為決定事情結果的關鍵。

  或者說,這是師弟的戰鬥方式。

  玉展眉笑意淡去,冷聲道,“你要知道,我就算殺了她,你這陣仗也未必留的住我。”

  段崇軒搖頭,“如何至於你死我活。宮主想要什麼,北陸不能給?”

  他說這話時輕描淡寫,卻很有力量。因為他就是北陸的主人。

  君王一諾,何止千金。

  因為對於段崇軒而言,如果師姐有事,即使殺了對方也無法彌補萬一。

  “不用白費力氣了,我不要你的城池州郡。”玉展眉道,“我要天羅九轉。”

  段崇軒不知柳欺霜情況如何,又不敢貿然近前,心中焦急,面上卻很是淡定,“宮主之前兩次打碎全身筋骨,以金宮秘法催灌魔息重塑再生,最後一次歷時十年方成。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宮主運功時可常有行間穴刺痛,氣息滯塞,偶爾心律紊亂,脾氣暴躁易怒?”

  玉展眉的眼神更冷了。

  “宮主不必緊張,家傳的觀氣術而已。你要是想學,我教你啊……”見對方不耐,段崇軒正經起來,“其實宮主心裡也清楚,當初再造筋骨對肺腑的傷害。再加上修行一味求快,根基不穩,早年暗傷沉疴未能根除,體內早已不堪重負。如果不是靠高深修為強壓著,宮主如今的身體,怕已病入膏肓了。就算暫時無礙,日後修行中的瓶頸,只會一次比一次驚險。”

  “你需要的不是天羅九轉,而是北皇族調養身體寧水心經。我正好帶在身上。”

  柳欺霜聽到這裡,感動於師弟費盡心思,卻依然心中嘆息。師弟這次怕是錯了,玉展眉哪裡是惜命的人?她想要天羅九轉,求的也不是不死不滅。只不過因為那是世上最強的魔功而已。對她而言,只要能做天下第一,做一天與一年沒有區別。

  她一直這樣,只是想要最好的。

  果然,玉展眉不屑道,“我看起來像傻子麼?”

  “我可是一心一意為宮主考慮,宮主若不信,大可一試。分出兩道魔息,一道起於季脅,斜向下行到帶脈穴,繞身一周,一道行沖脈,最終兩道同時匯於血海。看看是否如我所言,有平復氣血的調理奇效。”

  “我師姐在你手上,你運功時稍有差池,魔息暴動都可能使她喪命。我又怎敢騙你?”

  這一瞬間,柳欺霜險些以為師弟知道了她的打算。話說到現在,她積蓄了為數不多的力量,玉展眉的氣息也有所放鬆。

  柳欺霜身體依然被魔息凍的僵硬,精神卻高度集中,靜靜等待著。

  她知道,換做以往,玉展眉決不會試,但方才一戰她也受了極重的傷,表面不露頹態,實則已是強弩之末。

  段崇軒還在說話,“單有這條運功路徑,效用不足十分之一,若配合心經的口訣……”

  就在此時,玉展眉面色驟變,握在柳欺霜肩頭的右手竟直直把人推了出去!

  一推就是數丈遠。

  空氣中的驚雷聲和慘烈的痛呼幾乎同時響起。

  段崇軒始料未及,下意識去扶師姐,柳欺霜對他擺擺手,示意無礙,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他轉頭一看,玉展眉跌在地上,從右臂到半邊身子,深深血口縱橫交錯。皮肉翻起,隱隱可見白骨。

  柳欺霜面色平靜,蹙眉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推我出來?

  玉展眉笑了兩聲,又被喉中鮮血嗆的劇烈咳嗽,“你想跟我同歸於盡,我偏不如你的意!”

  段崇軒心中驚駭,不可置信的去看師姐。柳欺霜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卻沒有解釋什麼。

  難道閉了生死關的人,真的看淡性命了?心思電轉,段崇軒很快想明白前因後果,一時有些悵然。

  即使自己不來,八成也會是這般結果。

  柳欺霜沉默不語。

  她將所剩無幾的真元肩頭靈脈內,以拳意覆蓋,如聚風雷。若是以必死之心自爆,這麼近的距離,有九成機率同時殺死自己和玉展眉。

  方才玉展眉分出魔息運功,又要防備段崇軒,對她稍有鬆懈,她便令真元在體內爆裂。

  對她們而言,今夜唯一的變數,不是段崇軒的到來,而是玉展眉的選擇。

  柳欺霜體內被她的魔息侵蝕,稍有異動便可察覺,千鈞一髮時她來不及退,也沒有退,而是加速運轉魔息,抽空對方的真元,反諸己身,並果斷將人推出爆炸範圍。

  這一系列動作,只要稍遲一瞬,現在瀕死的就會是兩個人。

  很明顯,金宮宮主沒有時間思考,身體下意識替她做了決定。

  柳欺霜問她為什麼,其實她也不知道。

  玉展眉仰躺著,頭頂墨藍的天空星光黯淡,視野開闊,卻慢慢染上血色。她的魔息在破碎的靈脈骨骼中肆虐,使生機飛速流逝。段崇軒說的不錯,這具身體隱患太多,很容易反噬。

  柳欺霜走過去,半跪在她身前,靠近她唇邊聽她說話。

  “你得活著,活的越長越好,這樣世上就有人記得我。”

  出生死關之後,波瀾不起的淡漠心緒終於被打破。

  柳欺霜啞聲道,“我答應你。你想回哪裡?”

  這個問題,玉展眉方才也問過她。

  玉展眉抬起手,笑著指了個方向,“我要回東陸雪原。”

  柳欺霜心想,那邊分明是西啊。

  算了,你說是東就是東吧。

  她俯身抱起玉展眉,懷中人白裙染滿鮮血,輕的像一片紙。

  “好,我送你回去。”

  回頭看了看自己師弟。他們今晚相見未曾說一句話,然而同門之間也無需多言,千言萬語盡在一眼。

  段崇軒擺擺手,“師姐去吧,我回滄涯一趟。”

  嚴陣以待的騎兵讓出一條通道,柳欺霜抱著玉展眉走過,殷紅的血灑了一路。

  朔風撲面,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沒有日出,只有東邊天空微微泛白。

  玉展眉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今天真冷啊……”

  “是你穿的太少。”

  “我不記得路了……”

  “我記得。”

  我會記得路,也會記得你。我發誓。

  第103章 你過來讓我抱一下

  黎明與黑夜的分界似乎只在一瞬間。

  東邊地平線上細微的白光便像cháo水般湧來,占據了大半天空。另一半清淺的藍色夜幕,星光淡去,只剩半透明的月影。

  好一個曉風殘月。

  可惜風是刺骨朔風,吹來濃重的血腥氣,月是冷月,所照之處只有亂石狼藉。

  鐘山的意識有些模糊了,因為失血過多而眩暈。

  兩難關的坍塌範圍不受控制,他重傷在身,被困在傾塌的巨石fèng隙間。

  有絲絲縷縷的天光透過fèng隙流瀉下來,像泠冽的劍光,也像雨絲風片。

  他站在生死的分界線,仿佛看到了百萬年前拿著風雨劍的前輩。

  同一個地方,相似的境地。

  恍惚的想著,原來整部劍法中,風雨圍城不是最強的劍。因為這把劍追求的不是強大。

  不求至強,不求至快。起手式‘暖雨晴風初破凍’,是喜悅。後來兩式風危催病骨,雨氣咽愁腸,是苦寒。收式斜風細雨不須歸,是釋然。

  人生百態,一場風雨之中。不同境地而已,哪有強弱之分。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古語云朝聞道,夕可死。何況他曾盡力一戰,求仁得仁,此時一點遺憾也沒有,最易心生倦怠。

  但鐘山不想死。因為他才剛剛懂得了風雨劍,還沒有暢快練過一次。因為青麓山還有許多人在等他。因為師父的墓還沒有掃。

  牽掛有時使人脆弱,有時也使人強大。

  他依舊凝聚精神支撐著,傷口早已麻木,體溫漸涼,與死亡搏鬥的過程如此漫長痛苦。

  細碎的光線越來越亮,不知何時外面響起了紛亂的人聲,聽不真切,好像他的錯覺。

  “等一下,這邊又發現一個,好像還活著,穿青麓道袍的。”

  “過來四個搬石頭,小心一些,快,後面隨隊軍醫跟上……”

  ********

  殷璧越的意識陷在一片混沌中,仿佛是在冰冷的大海里掙扎著浮游,力竭而絕望。

  破碎的畫面就像泡沫,浮光掠影一般在他腦海中反覆出現,消失。

  滄涯地牢的鮫油燈台,與學府藏書樓里昏黃的燈光重合。葉城炎炎夏日的蟬鳴,與興善寺迴響的誦經聲混在一處。

  山林間的晨霧被光線穿過,洛明川站在明光里對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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