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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天羅九轉,哪種功法可以吸收活物血肉,不需煉化就能提升自身?”

  “沒有。迦蘭瞳術也並非真正吞噬血肉,而是掠奪他人生命力。能做到像這樣直接吸收的,不是人,只能是魔物。”

  答案讓人心底發冷。

  隕星淵的魔物等了百萬年,終於出來覓食了麼?

  洛明川定定看了一眼為首的魔修,“但他體內沒有魔物。”

  殷璧越雖未曾修行卜算之術,但在學習‘踏山河’身法時,強大的計算能力已成為本能。如今大乘的境界,已經可以初窺天機。

  他沉靜的想著,體內沒有魔物,卻有魔物的本能。不是寄生,應是建立了某種聯繫。比如……契約。

  纏繞在一起的千萬縷絲線被找出線頭,破繭抽絲一般清晰起來。的確像是契約。

  洛明川比他修為更高,看到的也更多,“這種契約能借隕星淵裡魔物的力量。魔修吞噬的血肉供養魔物,魔物將力量借給魔修。即使知道與虎謀皮,也很少有人能拒絕這種快速提升力量的方法。”

  “不同於北陸用來馴養異獸的契約,魔物與魔修之間,還有容濯作為使契約生效的媒介。只有這樣,才能掌控十萬人之多,迅速收歸十二宮。”

  “或許還有些限制條件,比如同為契約者不能互相吞噬。不然東陸仍會是熱衷內鬥的一盤散沙。”

  兩人拼湊出了一個可怕的推演結果。殷璧越覺得這應該極接近真相。

  比起像劍聖一樣封印深淵,殺了容濯反倒成為簡單的選擇,也最能解如今局面的燃眉之急。

  隊伍此時已來到通天雪峰之下,卻不向山道上攀爬,而是選擇繞過雪峰,繼續向雪原深處行進。一路上的巡邏隊和崗哨也越發密集起來,為首者不止一次上前交涉。

  殷璧越一直在計算。沒有算魔修的巡邏間隔,修為高低,用幾劍能除去幾人。反倒在估算雪原的面積,雪峰的高度,不同位置積雪的厚度,諸如此類看似與戰鬥無關的數據。

  過了最後一處盤查,隊伍停下時,他已經把想算的都算完了,心裡踏實許多。

  此處不再是廣袤的雪原,有幾條人為清掃出的道路,舉目可見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片房舍。

  有修為高深的三人上前接引,首尾十餘人出隊行禮。那三人打量了幾眼隊中眾人,目光毫不掩飾輕蔑。

  當隊伍路過繞過一座廢棄的重檐宮殿時,殷璧越抬頭看了一眼,直覺這座大殿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

  他正要收回目光,烏木匾額上金漆斑駁的‘長淵殿’三個字就驀然闖入眼帘。

  沒能抓住心中一閃而逝的熟悉感,下意識看了眼身邊人。

  洛明川道,“此處向西三里就是隕星淵。”

  不知什麼時候,呼嘯的風聲已靜下來。殷璧越舉目遠望,遙可見一道蜿蜒的黑色紋路,就像撕裂雪原的傷疤。

  洛明川忽然停下腳步,平靜道,“我知道容濯在何處了。他也知道我來了。”

  就在他順著殷璧越的目光看向大殿時,也有人看到了他。

  同一時刻,四野響起一道喑啞的聲音,帶著笑意一般,在風雪中遠遠傳開,“有朋自遠方來,有失遠迎。”

  “轟——”

  猝不及防,雪原氣機陡變,腳下地面接連炸開,雷鳴般的坍陷聲中,積雪與土石飛揚迸濺,隊伍哀嚎著四散奔逃。

  十餘道極為強大的氣息向此處奔襲而來。

  沒有須臾間隔,劍氣已劈開重重雪幕塵埃,落下時憑空濺起四道血霧,逼的後方四人顯出身形。

  殷璧越站在了殿宇的飛檐上,兜帽落下,三千白髮在雪中飛舞。

  他這一劍極為精準,絲毫沒有行跡暴露的慌張。在他看來想知道的都算完了,既然有避無可避的一戰,早打晚打沒多大區別。

  早在洛明川說完那句話,他們就對視一眼。

  戰鬥開始的太快,什麼都來不及說。但一個眼神已經足夠。

  殷璧越的意思簡單而堅定,‘你放心去,我能行。’

  所以當劍氣斬落,洛明川已在三里之外,在深淵的起始點,見到了那位始作俑者。

  殷璧越立在飛檐上,數丈外各個方位的氣機被黑袍人封鎖。有的浮在空中,有的站在大殿石階前。這十二人魔息凝練,威壓浩大,其中五人更是達到大乘巔峰的境界。就連方才被他劍氣刺中的四人,身上也已經看不出傷口。

  不出所料,留在東陸的魔道頂尖強者盡出。

  第98章 就你這樣的,九條命也不夠你死。

  鉛灰色的長空,厚重的雪雲愈加陰沉,籠罩著殺機四起的雪原。

  雷霆一擊之後竟無人先動。這樣的僵局下,殷璧越甚至有空想著,這地方不管什麼人都穿的一樣,一點識別度也沒有。只有容濯的紅衣和玉展眉的白裙算是標誌性穿衣風格了。

  現在看來玉展眉不在金宮坐鎮。那麼這位魔道第二強者去了哪裡?

  中陸學府,南陸青麓劍派,還是西陸滄涯山?

  去哪裡都是災難,但若只看眼下這場戰局,起碼他多了一成勝算。

  臨淵劍的光輝陡然迸發,十二道魔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斷崖邊沒有風雪,寒冷寂滅的意味凝聚在空氣中,如有實質的壓迫著人心。

  容濯轉過身來,靜靜看著瞬間打破無數道屏障,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橫斷山一別,短短數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身上繁複的紅袍像沉澱了血海,隨著他的走動,血海生波。

  “我三百載的修行路,你不到三十年就走完了,這就是魔尊轉世的運數?”

  這句話不是詢問對方,只是一句感慨。

  若是大敵當前,慎之重之,自然沒有閒心感慨的。而他直到現在,也未曾將對方看作需要分高下、決生死的對手。

  洛明川不為這種輕蔑態度所動,回答道,“你們都說是,那就算是吧。”

  我知道我是誰就行了,師弟知道我是誰就行了。其他人隨你怎麼說。

  容濯笑了笑,語氣認真,頗有些不恥下問的意思,

  “你不覺得你現在這幅樣子,很丟魔尊的臉麼?難道你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滄涯山掌門?”

  “我想要的早已得到。再沒什麼值得爭搶的。”

  洛明川知道,如果不是師父所託,責任所在,自己連滄涯山掌門也不想當。

  容濯點頭,“我明白了。求仁得仁,則道心圓滿,修行才能順遂。但天羅九轉也講道心麼?”

  洛明川目光落在頭頂雪雲,臉色微白,

  “只要是修行,都需砥礪心境。天羅九轉與世界千萬般功法也沒有不同。”

  原來對話發生的同時,戰鬥也始終在進行著。

  直到此刻,那片雪雲再承受不住強大的真元與魔息的對沖,轟然散開,像絲絲縷縷的棉絮被撕裂。接連幾聲悶響從九天之上傳來,好似夏日暴雨前的悶雷。

  浩蕩的真元與狂暴的魔息,充斥著天上地下的每寸空間。積雪被高高揚起,形成無數湍流與漩渦,淹沒兩人的身影。

  容濯聽罷,頗為惋惜道,“你看的這麼通透,為何還來走死路呢?”

  隨著這句輕飄飄的話落下,萬丈狂風自深淵下匯聚而生,扶搖直上衝出那個黑暗世界。

  風中是死寂的寒冷,崖邊溫度驟然降低。

  *******

  今年深冬,各地爆發的戰爭與鬥法令天地氣機被徹底打亂。

  兩難關坍塌,魔軍損失慘重,整合之後繼續南下,鐘山墜崖,生死不知;濂澗山下百里之外,第一重關卡被突破,破陣者不是魔道哪位宮主,而是褚浣;雲陽城外火海熄滅,屍橫遍野,魔軍大隊原地留守,精銳先行攻城。

  北陸皇帝陛下於奉天台祭祖,三千龍行寶船渡海,帝親征。

  這些千萬人奔赴的戰場上血流成河,雙方陷入膠著的僵局。而在看似平靜的西陸,城鎮依然有規則,流民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因為這片土地上的勝負,是由少數人決定的。

  比如泰安城郊的荒野。

  玉展眉正有些氣悶的想著,你怎麼知道我走這條路,每次都一堵一個準。

  柳欺霜自然沒有境界高妙到能不卜自明,算清她的行跡。

  只是知道她迷路了就會走右手邊那條而已。

  天光漸漸暗下來,陰雲遮蔽月色。枯糙叢生的荒野上積著一層薄雪,倒有幾分東陸雪原的模樣。

  兩人隔著三尺遠,這個距離很適合鬥法,也適合說話。

  玉展眉看著微暗的天色,想到今夜過去,世上又要少一個能說話的人。畢竟偌大的金宮裡,敢看她的人都沒有。

  既然這樣,此時多說幾句又何妨呢?

  “我聽說你閉了生死關。”

  柳欺霜不知出於什麼心情,也心平氣和的與她對話,“是的。”

  玉展眉輕笑,“那你現在出關,難道是看破生死了?”

  柳欺霜看著對面的人。

  分明是最冷漠狠厲的性情,卻練了最陰柔魅惑的功法。笑起來長眉如春柳,眼眸如冰湖。

  她平靜回答道,“生死自然事,如長河清溪匯入大海,春日花開秋天葉落,若刻意去看,反倒是落了下乘。”

  玉展眉不再笑,冷冷斜睨她,“你知道麼,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幅樣子。”

  話說到這裡,自然無法繼續下去。

  夜風拂動金宮宮主的廣袖,陡然換了方向,向她對面的人吹去。

  一道白練隨風而至,在澎湃魔息碾壓下,一路上荒糙狠狠摧折。

  寒風如刀,殺機凜然。

  柳欺霜飛身而起,仿若實質的真元屏障凝聚在她身前。

  她練的是直來直去的拳法,拳風擊破空氣,驚雷接連炸落荒野。

  重逾千近的壓力落在輕柔的白練上,卻像石子如湖,濺起漣漪便再無蹤跡。

  玉展眉神情冷漠如冰雪。

  手中白練橫貫三尺,於空中靜止不動,就像一座橋。

  而她們站在橋的兩端,就像那個一起看著暖酒昏燈的雪夜。

  *****

  百里外有一道金光直衝夜空,又像水波一般層層疊疊的漾開。是滄涯護山大陣開啟時的光芒。

  以主峰正殿為中心,覆蓋其餘五座山峰,從翻滾的雲海到山門前一糙一木,盡數被籠罩其中。

  這是自末法時代後,滄涯開山立派以來,第一次護山大陣全開。掌門正陽子為首,門中所有長老盤坐正殿,傾力主持陣法。

  西陸的半邊天都被煌煌如日的金光照亮。

  但那道自天外而來,無比強大的氣息,尚未觸及金光就被一道劍氣擋下。

  君煜手持‘春山笑’站在雲端,與乘風而來的余世遙遙對峙。

  雲端之下,金光之外,也有兩人相隔三尺對峙。

  “你可能不認識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燕行。師承劍聖衛驚風,門中排行老三。”

  山門前的男人背著長刀,腰間掛著酒罈,從南陸日夜兼程的全速趕來,自然風塵僕僕,加上本身就不修邊幅,如此更顯得形容落魄了。

  說話時語氣散漫不羈,但眼神清亮,直直看著眼前人,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應該跟我大師兄打一場。畢竟你們兩個都用劍,練的劍道也有相似,學府先生還說過什麼‘雙星現世’,很多人都猜是說你們倆……但現在不行。”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現在我大師兄有事走不開,二師姐也不在。只能我上了。久仰了,林道友。”

  這句久仰不是客氣,燕行確實是有幾分佩服林遠歸的。從他開始修行起,這個名字就與大師兄君煜齊名。只不過他服的不是對方的劍道天賦,而是橫斷山上敢擋余世的劍。

  他今天看見真人,由衷覺得,自己要是早生一百年,當可與對方一較高下。

  在他對面,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僅是簡單的站在那裡,就像一株挺拔的青松。眉宇間的冷意,也像終年不化的冰雪。

  林遠歸沉默而耐心的聽完,點點頭,“燕道友。”

  這就算是打完了招呼。

  但燕行依然不打算動手。他平日只在喝醉時話多,今夜滴酒未沾,卻好似醉了一樣,“林道友為何來啊?”

  林遠歸答道,“師門長輩所託。”

  他認為既然是二人對決,自己修為高於對方,理所應當該由對方先出手。

  這種陳舊迂腐的古禮早已沒人遵守,但林遠歸依然身體力行的堅持著。所以現在燕行不動,他也只能陪對方說話。

  燕行再問,“師門長輩所託何事?”

  “托我上滄涯一戰。”

  “打完之後呢?”

  “若敗了,死在滄涯。若勝了,師門養育之恩已報,我自廢功法,離開橫斷山。”

  燕行神色微怔,“哪有這種道理。”

  林遠歸依然面色平靜。仿佛在說理應如此。

  燕行想了想,“你走了以後,朔月劍無人傳承怎麼辦?還有你師父那一脈的弟子們怎麼辦?他們怕是更過不下去了。”

  抱朴宗分新舊兩派不是秘聞。林遠歸的師父死後,余世大權獨攬,肅清異己也人盡皆知。

  面對這兩個問題,林遠歸只能沉默。第一次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燕行坦然道,“一是因為兩人剛見面,一句話不說就打,太沒意思。二是因為我打不過你,要拖延時間啊。”

  林遠歸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自認遠不如人,不是對戰中的大忌麼?

  這一點上,他們更加無法理解對方。

  林遠歸從小長在煙雲浩渺的山上,日復一日修行練劍,過一年與十年沒有區別。他師父教他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卻沒教他世上也有忠義兩難全的時刻。

  燕行長在魚龍混雜的市井,習慣了四海為家。遇見劍聖那天,他在春袖樓里跟幾個賴了酒錢,還調戲露華姑娘的山匪打架。酒館裡其他人都跑了,只剩下他,明知打不過還要出頭,去了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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