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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豈非就是如此奇妙?

  天幕是深藍色的,緞子一般輕柔地漂浮在雲彩之上,比雲彩更高也更遠。星子的光芒柔和地仿佛虛幻,映照前方一身青衣的人也仿佛已不存於此世。星光自側面緩緩撫觸他的臉龐,一半映照慈悲的光彩,另一半卻沉浸在陰影中,蘊著種不知名的冷漠,兩種本是矛盾的情感交疊在一處,使得他的存在如此奪人心神。

  還是冬日,樹木挺著光禿禿的枝條直探向天際,暗色與暮色相接渾然一體,鳥兒的啼叫已不可聞,細微的蟲鳴聲合成一股股浪潮,一波一波襲來。蛇蟲密布,草木參天,宮九隨著白軒絕往更高遠荒蕪處走去,所遇之景也更不似人間。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於峰頂俯瞰,寨子裡的竹屋都縮成一個個小小的光點,在風中搖擺不定,仿佛只要高處之人吹一口氣便會熄滅。

  ——這便是權力的魅力。

  宮九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目光灼灼道:“大長老。”他的動作和語言都很恭敬,卻有種挑釁的味道孕育其中。被白弦如此尊敬的人,九公子自然是看不順眼的。

  他曾經想過,這樣一個不簡單的寨子,怎樣的人才能夠掌控,可如今他才發覺,大長老什麼都不需要做——有些人,僅僅是存在,便讓人不知不覺服從,如同慢慢張開的網,無從逃避。

  清越而渺遠的聲音近在咫尺,白軒絕湊近了他,淡淡道:“宮九?”星光灑落在他眼底,照出種隱隱的審視,這審視坦坦蕩蕩,卻絕不惹人惱怒——有些人似乎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

  白軒絕眺望山峰下的寨子,語聲悠揚如絲竹,意味深長:“天之子立於天穹,看到的自然是更高更遠,世子以為呢?”

  宮九勾了勾唇,譏誚道:“哪個朝廷千秋萬代?誰的江山萬古而存?天子之位,只不過是閒暇時一個小小的消遣罷了。”

  仿佛對他的說法早有預料,白軒絕目中已染上種柔和之色,輕輕嘆息道:“阿弦是我的弟子中最出色的,無論是相貌抑或脾性。”

  他轉臉瞧著宮九,細細觀察另一個人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娓娓道:“阿弦的思慮並不夠周密,心性也不狡詐,但他天生就知道對什麼人用什麼法子,這天底下能和他相處段時日還不對他心存好感的人實在不多。”

  宮九細細咀嚼著這句話,突然警惕道:“我有多少情敵?”

  剛剛上山的玉羅剎:“……”

  白軒絕微微而笑,柔聲道:“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他貼著宮九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便抬起頭來信步朝著一身紅衣的玉羅剎走去,幾縷烏黑的髮絲隨著他的步子揚起,在九公子蒼白的臉上擦過。

  宮九怔在原地。

  曠谷的風帶著四野而來涼意吹拂而過,苗疆的空氣乾燥而熾烈,就連夜風也帶著種肅殺的氣息。

  他恍然不覺。

  大年三十,入夜。

  太平王府如今的年夜比往年更加冷清,既然真正的太平王世子的身份已在江湖上傳開,紫禁城也已默許,替身自是沒必要存在了。

  朱家的子孫本就稀少,封地在遠離京城之地的太平王爺,雖是衣食無憂,卻也未免寂寞。

  妻子早逝,兒子也不在身邊,太平王嘆了口氣,斑白的鬢髮在夜色中更顯淒涼。英雄遲暮,本是人世間不可避免的悲哀。

  ——尤其是在兒子總是不讓人省心的情況下。

  上了年紀的管家小心翼翼地捧著封信,道:“王爺,世子有信來。”

  太平王無力地揮揮手,道:“放著吧。”

  木質堅實的桌面上,燈火散發著柔和的暖光。這光自紗罩中透出,將紫色的短箋映成種淡淡的粉,就連其上瀟灑的字跡也帶上了種別樣的粉色。

  人老了之後,總是會思念孩子的。

  即便知道宮九從來不知道“孝順”為何物,太平王還是忍不住看了那封信,然後就把信摔回了桌上。

  什麼叫“我要成親了地方保密反正你也進不去就別來了”?這個逆子!

  整個寨子被一片大紅籠罩,燭影搖紅,新房裡觸目所及都是種喜慶的色彩。已經拜堂完畢,宮九那瞧見玉羅剎坐在他的高堂席位上那一瞬間黑如鍋底的臉色好像還近在眼前。

  白弦想到此處,忍不住笑了笑。

  前廳的嘈雜隱隱傳來,卻仿佛已離得很遠,若是女子,現今只怕是羞澀而期待的,白弦卻以掀了蓋頭,倒好了酒。

  ——即便再不勝酒力,交杯酒總歸是要喝的。

  新郎官和新娘子在白弦瞧來也沒什麼不同,但他是知道新郎官是要被灌酒的,因此聖子大人果斷地將宮九推了出去。

  千杯不醉也是有限度的,宮九到底還是個人,也禁不住寨子裡的人們輪換來敬酒,卻偏偏不得不喝。

  喝的是酒,嘗到嘴裡卻仿佛帶著種醋的酸味。

  九公子一邊喝,一邊在心裡暗暗咬牙。

  與想像中的各種刁難不同,大長老很乾脆地同意了他們的婚事,甚至很快便準備好了一切事宜,就像是——早有預謀一般。

  果然早有預謀。

  宮九回到新房的時候,腳步已有些不穩。他面上還帶著種禮貌而熱切的笑容,白弦卻能瞧出這人只不過是在強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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