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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怪朕給的事情太多,倒忘記他身體不好了……”蕭縱言語間似乎有些後悔,掀帘子進去之前,卻忽然頓住腳步,一回身,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這才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乃是姜姒一般,他問道,“謝乙呢?”

  姜姒攏在袖中的手捏了捏,垂首回道:“往衙門裡處理公務,暫沒能脫開身,待得晚一些也該來了。”

  “也是,如今謝乙是太閒。”

  蕭縱說了一句,又掃了姜姒一眼,見她眉目低垂,也不多言,就進去看姜荀。

  姜荀睡得並不好,實則在知道蕭縱來了的時候,他就醒了。

  如今蕭縱乃是君,姜荀是臣,到底還是拘禮,不過蕭縱動作快,也按住了他要下來行禮的動作,道:“不藥不必多禮,如今你病了,朕也是擔心,慈寧後太后也多番問詢,若是你不好,回去誰知道太后又要說朕什麼閒話呢。”

  現在蕭縱說話真跟沒架子的一樣,興許真應了那一句老話,越是有架子的人,越是不端著架子。

  也或許,是姜荀與他認識太久,自然也端不起架子來。

  反正不管怎麼說,蕭縱很重視如今的姜荀就是了。

  他們君臣兩個說話,姜姒不好多聽,便退了出去,她腦子裡忽然冒出蕭縱方才說的話來:慈寧宮太后也多番詢問……

  有一件事,姜姒從來不曾告訴姜荀,那就是當年他病糊塗了在毫無知覺的夢魘之中叫出來的“太妃”兩個字。

  如今被蕭縱提了一句,姜姒倒無法抑制地想起來。

  姜荀在淨雪庵許久了,與章太妃相識,也是一場緣法,當年若沒章太妃,又哪裡來姜姒如今一帆風順的日子?

  縱使有個什么小小的不如意,可天底下更大的不如意,多是降臨在了別人的身上。

  姜姒原該謝謝老天爺,叫她這一世尚算得平安。

  她回過神來,便聽見裡面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約莫是二人商議過七皇子的事,準備給他一塊封地,遣他出京,不過出京之後會發生什麼就難說了。

  議完事,帘子一掀,姜姒便看見蕭縱出了來。

  當朝天子親自到臣下的家裡探病,是何等的殊榮?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些驚訝,待要送蕭縱走的時候,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可偏偏,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了姜姒的面前。

  蕭化凡也不認得蕭縱,他在檐下看見姜姒出來,柱子擋著了蕭縱的身影。

  他跑了過來喊一聲“乾娘”,笑著一轉眼,就看見了同樣扭頭過來看的蕭縱。

  蕭縱的腳步,一下頓住了,他森然的目光從姜姒身上掠過,然後落回蕭化凡的臉上:“乾娘?”

  蕭化凡只覺得這人有些面善,不過到底沒見過,似乎疑心自己闖了禍,就往姜姒的身後躲,又喊了一聲“乾娘”。

  姜姒這會兒手腳都冰冷了,道:“是臣婦收養的可憐孩子,母親去世,因與臣婦投緣,遂喊了臣婦一聲乾娘。”

  心頭種種疑慮壓下,蕭縱沒有再問,只是又看了那蕭化凡一眼,才離開姜府。

  才出了姜府大門,蕭縱臉色便陰了下來,問身邊掌事太監道:“去查那孩子底細,另一則慈寧宮那邊盯緊了,若是太后有個什麼動靜,必要報給朕。”

  第一零五章風雨長

  庭院深深,芳糙早衰,四下里瞧著也是慘澹模樣。

  蕭縱走後,姜荀沉默了良久,看見外頭一片淒冷景象,灰黃的一片,不由道:“碧痕,關了窗吧。”

  正收拾著屋內藥碗的碧痕頓了一下,依言過去將窗合上,才返身回來就瞧見姜姒進來了,下意識就喊了一聲“四姑娘”。

  姜姒微怔了一下,不過也沒介意,她心裡有些亂,可是在看見姜荀模樣的時候,又隱隱然明白了什麼。

  “堂兄……”

  她還沒開口說什麼話,姜荀便道:“他看見化凡了?”

  “……是。”

  姜姒不曾想,姜荀如此地料事如神,到底是料事如神,還是有心算計,到底已經是分不清了。

  姜荀似乎並不很著急,他叫姜姒坐到自己身邊來,用枯瘦的手掌撫摩著她的發,然後碰著她額頭,彎唇笑道:“我曾言,要成一朝宰輔,護你個平安。如今我成了一朝宰輔,卻護不得你了。想來,還是叫那小謝相成了真的謝相,怕才能叫你這一生平平安安……”

  話里透出來這一等看破生死的味道,姜姒聽明白了,眼前也忽然模糊了一片。

  她道:“已經叫人去徽州請莊先生回來,堂兄不過是老毛病犯了,謝乙哪裡有堂兄靠得住?”

  這話若是叫謝方知聽見,必定要跳腳的。

  姜荀一想那場面便覺得有點意思,咳嗽兩聲,只戳著她腦門兒道:“原是我不大了解此人,不過如今看來,連謝乙都靠不住了,天底下還有誰可靠?不過瞧著你這樣捨不得我……咳咳……咳……”

  話說到一半,便又開始咳嗽。

  這一回猝不及防咳了滿手的鮮血出來,姜荀自己波瀾不驚地用綢帕擦了手,才續上方才的話,道:“堂兄還護著你呢。”

  姜姒心中那悲愴忽然像是暈染開的水墨,再也止不住地漫散了開去。

  彼此心裡都知道的,可偏偏還存有那樣小半分的希冀,有轉機也不一定呢?

  姜荀原是不相信命數的人,不過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信了。看著緊閉著的雕窗,姜荀忽然道:“姒兒,現在我想見見謝方知,你叫他來。”

  叫謝方知來?

  姜姒望著他,他只朝她點了點頭。

  姜荀不說自己到底為什麼去叫謝方知,只說要見謝方知。

  這與蕭縱剛剛來過一趟有沒有關係,姜姒也不清楚。

  她只依言出去吩咐了紅玉等人傳消息,約莫到傍晚時候,謝方知那邊回說處理完手上事情就來,只是姜姒沒等來謝方知,卻先等來了另一個意想不到卻又應當在情理之中的人物。

  章太妃。

  不,應當是太后了。

  從先皇的寵妃,到如今儀表天下的太后,她看上去已經蒼老了不少。

  然而姜姒發現,儘管她瞧著年紀已經不小,可眉眼之間的風致卻不曾有減退,只是滄海幾許不復桑田。

  章太后披著披風,夜裡遮得很嚴實,似乎是悄悄出宮的。

  姜姒見她時候嚇了一跳,而章太后只道:“姜小大人如何了?引哀家一見吧。”

  “太后……”她驚覺自己就要問出什麼來,卻連忙將要說的話收回,只道,“堂兄還沒歇下,太后這裡請。”

  這裡是姜荀的府邸,而不是原來的姜府,不過看上去極其精緻,若是旁人見了,必要好生欣賞一番,可現在來的章太后看見什麼都不覺得好。她要見的,也唯有姜荀一個人罷了。

  姜荀手裡拿著棋譜,看姜姒回來了,以為是謝方知到了,他將腹中的話理了又理,一轉臉卻發現外面走進來一個披著玄色披風的人,那身形一看便知是女子。

  章太妃緩緩將兜帽放下來,便進了屋。

  滿室生香,帶著幾分歲月里蹉跎的顏色,她看了姜姒一眼,卻是姜荀開了口,道:“姒兒,你先出去吧。”

  實則沒有什麼可瞞的,姜姒也知道,她步履沉重地出去了,然後發現外面在下雨。

  謝方知還沒回來,莊閒也還沒到京城。

  屋裡忽然傳來了哭聲,姜姒聽出來,那是章太后。

  姜荀將棋譜放下了,看著伏在自己身上流淚的女人,終究是半含著嘲諷半含著辛苦地笑出了聲,他長嘆一聲道:“你何苦來這一趟,叫他知道,又是一場算計。”

  “他都要算計你性命了,我還能顧得上什麼?”

  章太后哽咽了一聲,可她終究還是忍住了哭泣,緊緊地攥著姜荀的手,不敢放開。

  其實,她說得也沒什麼錯處,正是蕭縱要算計他性命。

  某些事情,大家也不都是沒長眼睛,姜荀並非因為要輔佐蕭縱才與章太后有了瓜葛,而是先與章太后有了首尾,才輔佐了蕭縱。可如今蕭縱大業既成,如何能容得下姜荀?

  原本以為他是不知道的,可想想蕭縱何等人物,隱忍蟄伏多年,又是先帝爺曾指定即位的人選,哪裡能簡單了?

  由是,今日這一出,一點也不稀奇。

  只是姜荀千算萬算,也不曾算全了,自己竟然會是這樣的死法。

  看章太后在自己面前哭,他心裡卻平靜極了,於是忽然憶及淨雪庵上,他陪著姜姒一起回京城那一段行程……

  姜荀沒有說話,只與她靜靜待在一起。

  外面姜姒卻坐不下,她擁著手爐,就在檐下站著,等了許久,孔方那邊說謝方知在來的路上了,姜姒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不多時,章太后就從屋裡出來了。

  看得出她眼眶有些紅,整個人都透出一種疲憊和恍惚,從裡面走到檐下台階的時候,她一直壓抑著的苦楚,便都透了出來,化作她頰邊兩行淚:“終究是我害了他……”

  她也不曾管姜姒是不是聽懂了,又看了一眼悄悄躲在一遍看她的蕭化凡,而後慢慢行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了影蹤。

  蕭化凡偶然出來,看見那人離開,小心地看了姜姒一眼,上來拉姜姒的手,卻發現她手心冰冷,於是呵了口氣,把她手放進自己兩手之間攏著:“乾娘,外頭冷,還是進屋去吧。”

  姜姒回頭看了他一眼,笑笑道:“屋裡更冷。”

  屋裡燒著地龍呢,哪裡會冷?

  蕭化凡似乎有些不明白,也不進屋去,只陪著姜姒站在檐下。

  謝方知來的時候,便瞧見姜姒與蕭化凡都在外面等。

  他摘了外面罩著的狐皮大氅,便上去將姜姒摟在懷裡,壓低了聲音問道:“太后來過了?”

  姜姒點了點頭,想要說什麼,可看著謝方知那一幅早料到如此的表情,也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陪著姜姒一同進屋去了,見了姜荀這模樣,也不知說什麼,慢慢坐了下來。

  姜荀終究還是讓姜姒出去了,他有話單獨對謝方知講。

  “有什麼話不能讓姒兒聽?”

  謝乙坐在邊上,看著姜荀。

  這是姜姒的堂兄,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當初便是他二人一力佐著蕭縱上來,可如今姜荀竟然這般模樣。

  姜不藥,是不藥而愈,還是無藥可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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