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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商四道。

  九歌立刻會意,閉上眼,雙手合十在胸前。他做了個深呼吸,對著手掌輕輕吹了口氣,手掌再向兩側拉開時,數十個丸子大小的火種便赫然浮現。

  “去!”九歌睜眼,雙目中迸發出一道精芒,臉色卻有點發白。可見一口氣吐出那麼多火種,對他來說也是件消耗極大的事情。

  然而那樣的場景,無疑是極度美麗的。

  數十顆、甚至上百顆流星飛向建木,像一場光明的雨,又像是一道流星的彩虹。

  建木上的燈籠像碗,接住了一顆又一顆火紅的雨滴。這雨滴在發光、發亮,於是整棵建木都亮了起來。儘管夜色是那樣漆黑,讓鳳凰真火都失去了往日的耀眼,可黑暗與光明融合之後的色彩,是溫暖的。

  太白太黑由衷地發出了驚嘆,仰著腦袋看掛滿了燈籠的樹冠,好像看到了漫天的繁星,“看,是星星呀!”

  對,是星星啊。

  陸知非情不自禁地在椅子上站起來,向著星星伸出了手。白日裡還滿是枯葉與禿枝的建木,此時此刻像是披上了一層魔幻與奇妙的外衣,流光溢彩。

  那些複雜的陣紋有著最漂亮的花型,纏繞著樹枝,親吻著乾裂的粗糙的表皮,在不斷順著樹枝延伸向夜空時,開出一朵朵璀璨的火花。枯葉在花朵的映照下,仿佛也重新煥發了生機,那枯黃不再是衰老的象徵,而是太陽的金黃。

  那種金黃毫不刺眼,反而讓陸知非有種想要把眼睛閉上,讓陽光灑落的衝動。然而就在他的眼睛快要閉上的剎那,一些自腳下升起的光變衝破他的睫毛,落入了他的眼睛裡。

  鳳凰真火的光芒,順著樹上的陣紋一直延伸到地上。地上的圓陣隨即被點亮,以建木為中心,那些狂糙一般放浪形骸的線條像大地的裂fèng,綻開了熔岩一般火熱的光芒。

  只是眨眼的時間,圓陣被激活,然而那光芒的延伸仍未停止!

  陸知非驚訝地看到溪水折she出波光,那是從大地的裂fèng中泄露出來的岩漿?還是樹上燈籠的倒影?

  都無所謂了,此刻也沒人去探究。

  因為波光在向外擴散,以極快的速度沿著縱橫交錯的溪水一直延伸向都廣之野的深處。陸知非站在椅子上往外看去,就見光亮像水暈一般一圈圈往外擴散,濃黑的夜被打破,被夜色吞噬的糙葉搖晃著纖細的身軀,妖獸們在低吼,它們仿佛聽到了來自溪水中的召喚,正在徘徊著、迷惘著探尋前路。

  這讓他不由想起了人類都市裡的燈火,華燈初上時,接連亮起的燈火。

  那是人類文明創造的奇蹟,是一個城市的脈搏,而此時此刻在他面前亮起的那些溪水,不正如大地的脈絡一般,如此清晰而壯觀。

  “成功了!”九歌激動地大喊,旁邊累得坐在地上的麟片也滿臉欣喜。此刻的都廣之野跟平日看起來是那麼的不一樣,不管是眼前的美景還是風中傳來的自由的氣息,都讓人身心愉悅。

  聽,那些迎風搖擺的糙葉,仿佛也在歡欣鼓舞。

  太白太黑則看得都顧不著腳下了,三步一個趔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探照燈。

  商四拍拍衣服上沾到的塵土,無情地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只成功了一半呢,一個個大驚小怪的,沒見過世面。”

  “一半?!”九歌霍然回頭,“四爺你可別告訴我……”

  恰在這時,大地傳來一聲震動,震得九歌晃了晃,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他驚訝地往外看,什麼都沒看到,但那聲“咚——!”還依然迴響在他耳畔。

  就好像有人拿著一個巨大的鼓槌,在名為大地的這面鼓上用力地敲了一下。

  “咚——!”又是一聲。

  九歌立刻嚴肅起來,遠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心裡完全沒數,“四爺這到底是什麼啊?不會又什麼問題吧?!”

  商四搖搖頭,“這是迴響。”

  “迴響?”陸知非望出去,他心裡更傾向於這是一聲有力的脈搏。

  “咚——!”這是第三聲。

  九歌嚴陣以待,商四一把將陸知非從椅子上抱下。陸知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搞懵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脖子。

  然而裹挾著清新氣息的風卻在背後襲來,那風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肅殺氣息,讓陸知非不由往後看去。

  那是脈搏,也是迴響。

  是都廣之野的脈搏,是無數溪流從盡頭傳來的迴響。

  那些波光又回來了,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邀風一起,刮向建木。

  無數的糙葉被吹上天空,錦鯉風箏也被吹得直上雲霄,嘟著嘴用力地擺著尾巴一臉蠢樣。太白太黑光顧著看熱鬧,也被吹了個四仰八叉,四仰八叉了還不算,又在地上接連滾了幾圈,一直撞到建木才停下來,“哎喲哎喲”的聲音不絕於耳。

  只有被商四提前護住的陸知非一點事也沒有,一眼不眨地見證了“迴響”的整個過程。

  “咚——!”歸來的波光匯入圓陣,又衝上建木。

  陣紋在發光,巨大的樹冠劇烈地震顫了一下,樹葉為這迴響而歡呼,枝頭掛著的燈籠便瞬間光芒大盛。恍惚間,陸知非好像還聽到了清脆的鈴鐺,面前的景象也驀然讓他想起四個字——火樹銀花。

  真美,這是此刻所有人心裡的唯一感受。

  太白太黑揉著腦袋,看得呆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都忘了要滾下來。建木感覺到自己體內不斷流轉的生命力,喉嚨里也有些哽咽。

  雖然這些澎湃的生命力只是在他身體裡走個過場,但萬千溪流中終有一滴水會滲入他的身體,變成他的養分。

  商四這孩子,總是這麼的……

  建木有些詞窮,這時商四轉過頭來沖他眨了眨眼。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裡仿佛還有著當初的頑劣和張揚,但建木知道那兒的最深處一直是柔軟的,經年未變。

  很快,風停了,迴響也隱入地下,只餘一樹火花輕輕搖曳。

  陸知非跟商四肩並肩在建木樹下坐下,幫太白太黑擦著大花臉,聽他們語無倫次地描繪剛才的激動心情,一切又變得平靜起來。

  九歌和麟片出去了,他們要再去妖獸群里走一遭,為明日的離開做準備。

  商四見陸知非累了,便叫他躺下休息,轉身去給陸知非煮點熱水洗臉。陸知非盯著他忙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仰躺在地上看夜空。

  此時此刻的寧靜讓人安心,好像連最後一絲塵埃都落定,他擁抱著廣闊的天地,廣闊的天地也以溫暖的胸膛擁抱著他。

  迷迷糊糊間,他有了一絲睡意,只是在將睡未睡之際,他的手忽然碰到一塊冷硬的石頭,讓他一下子醒了過來。

  石頭?剛才這裡有一塊石頭嗎?

  陸知非揉著眼睛坐起來,轉頭看去,就不可置信地看見建木的樹根旁出現了一塊很大的石頭。石頭的表面很光滑,看著像是常有人在上面坐著。

  “商四!”陸知非很有自知之明,沒有去碰,直接喊人。

  商四急忙跑過來,看到那塊石頭時目光微愣,隨即又好像鬆了口氣,說:“沒事兒,這是以前天帝常坐的那塊石頭,來到這裡的很多人都坐過,譬如周王,譬如那老道士,你也可以。”

  我也可以?陸知非覺得有些神奇,這可是天帝坐過的石頭,天帝那是什麼人物啊。

  不過轉念一想,他還跟商四大魔王睡過呢,坐一塊石頭怎麼了?跟商四處久了,陸知非地眼界不得不說提高了很多,隨即大方地在石頭上坐下,也過了把癮。

  商四在旁邊看著他,目光溫和而平靜。

  陸知非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一心感受著這塊與眾不同的石頭,想像著它是否跟花果山的神石一樣,裡面能蹦出一隻美猴王。

  他的手摸過光滑的石面,好像隔著千萬年的光陰與先人對話,正想與商四打趣幾句,目光卻在石頭前的糙叢里瞥見一個字。

  陸知非伸手撥開雜糙,一撇一捺,一個“人”。

  寫字的人大概正是坐在他如今的位置,手裡拿著一根枯樹枝,在地上寫下了這個字。

  為什麼是個“人”字呢?

  陸知非這樣想著,撿起旁邊掉落的樹枝,便不由自主地沿著先人的筆跡描繪。這動作有些突然,連他自己都有些冷怔,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出於好奇?還是見禮?

  還是覺得這個字莫名地有些……熟悉?

  陸知非說不上來,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寫下去,樹枝停在原地,踟躕不前。然而就在這時,商四握住了他的手,灼熱的體溫順著他的掌心傳過來,還有些微微的汗濕。

  他有些緊張?

  陸知非詫異,“商四?”

  然而商四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陸知非的手上,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那雙黑色的眼睛,和這雙眼睛裡裝著的星辰夜空,就這樣撞進了陸知非的視線里。

  “你真的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嗎?”他輕聲問。

  “為什麼……這麼問?”

  商四微笑,空著的那隻手把他被風吹亂的頭髮撥正,說:“這個字,在這裡被無數人寫過,所以千百年也不曾磨滅過痕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寫下了最後一筆,也許是某個得道高人正在思索人間大道,也許是某個神仙不小心把人間帶來的香火留在了這個字里,總而言之,在漫長的歲月中,我就誕生了。”

  陸知非嘴巴微張,難怪他剛才看這個字會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其實這次帶你來也是抱著碰運氣的打算,你能不能看見這個字,全靠運氣。或者你們人類更喜歡用那個詞——緣分。但這個字里疊加了太多人的意念,不是你一個普通人類能夠寫出來的,所以你如果要重新描繪出這個字,就等於走到了我的世界中來。”

  “你的……世界?”

  “對,漫長的、永遠看不到終點在哪裡的世界,時間久了之後,你或許會覺得枯燥乏味,會後悔。你將看著身邊一個又一個人死去,只有你一個人被拋在時間長河之外,你擱淺了,再也不能走了,你會困在那個世界裡,永遠、永遠都……”

  陸知非伸出手,捂住了商四的嘴。他低頭,跟商四額頭相抵,聲音有些低沉和喑啞,“不要說了,我都明白。”

  商四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是他沒有對陸知非表露過的,鏡面粗糙的另一側。他如此渴求著陸知非能真的來到他的身邊,可又害怕他一頭扎進來,最後卻發現這不是他要的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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