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這一死,你還小,帳下事務,兩位谷蟊王定會多加費心!”

  忽律的微笑犀利而冷峻,在“費心”二字上加了重音,帶些說不出的異樣。

  “還有十二部的族長,他們也不會看著你來執掌王帳的!”

  路琦悚然一驚,雖然年幼,卻也機智,聽著這弦外之音,已經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父汗!”

  “你記住,無論局勢如何,都要牢牢把握住我們這一族!其餘人……不必費心!”

  他咳嗽著,唇邊漸漸滴下鮮血,肺里灼痛更甚。

  “偉大的鐵木真,也是父親的部將離散,他長大成人後,一一吸引部族來附,你也當如此!”

  “至於兩位谷蟊王……我會讓他們帶麾下人馬自立!”

  忽律料想著那兩人得遂心愿的開懷,唇邊冷笑更甚,“他們一旦獨立,會與十二族的首領爭這共主可汗之名,你隨他們便是!”

  路琦不禁失聲道:“可汗之位向來出自我們這一支,他們雖有異心,也不敢公然……”

  “糙原以力為尊,再多的虛名也比不上刀劍……我屍骨未寒,他們當然不敢,你若要繼承這可汗之位,定會順當。可他們會把你當作傀儡……中原歷史上有個漢獻帝,被權臣挾持著號令諸侯,那滋味好受嗎?”

  路琦簡直有如醍醐灌頂,他猛一激靈,瞬間明白了父親的苦心。

  “我明白了,父汗!”

  “軍師和幾位臣子都會細心輔佐你,今後的路,就只剩你一人了……”

  忽律撫摸著他的頭頂,眼圈也微微泛紅,這雄才大略的糙原霸主,在這一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父親。

  路琦忍耐不住,眼淚終於落下,“世上眾生繁多,長生天卻為何要召您而去?”

  “漢人有句話,叫人生無不散的筵席……我這一走,雖然布置周全,卻還是放心不下你……”

  忽律替他整了整衣衫,又將他胸前玉佩的穗子捋好,反覆撫摸著,感受指間的溫潤,“這是你母親留下的……”

  他想起路琦的生母,那是個溫柔羞怯的中原女子。

  與林宸的傾國傾城相比,她的姿容只算娟秀,若說前者是皎潔高華的一輪明月,後者便是隱沒蒼穹的閃爍小星。

  忽律也有姬妾多人,卻只生了穆那與路琦兩子,這女子非我族類,不免遭到其他妃妾的排擠陷害。在路琦四歲時,她飲的茶水中被下了劇毒,一夜便香銷玉殞。

  忽律想起她臨死前眼中含著淚,怯怯地望著他,口中只念著路琦的名字,那一幕,至今仍讓他心痛。

  “我對不起你的母親……她被人從中原擄來,獻於我闕前,我本該讓她跟家人團聚,卻眷戀她的溫柔,將她生生留下,結果卻是如此!”

  他低低說著,撫摸著玉上的紋路,指著那中間一個“茵”字,“這便是你母親的閨名了!”

  路琦哽咽著,淚落成串,忽律怒道:“男兒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淚,再哭哭啼啼,你便不是我的兒子!”

  他望著兒子,只覺得有千言萬語要叮囑,全身卻是軟綿綿的,再使不出力來。

  他知道大限已到,於是嘶聲道:“你先出去,請各位都進來。”

  眾人湧入帳中,只見忽律面若金紙,已坐倒在榻上。

  左谷蟊王終究忍耐不住,湊前低聲道:“可汗……”

  忽律睜開眼,眼中的凜然之威讓他禁不住倒退了一步,他囁嚅著,還是問出了口,“可汗身後,傳位於何人?”

  眾人頓時發出一陣低嘩,有人面露不忿,正想斥他明知故問,心懷不軌,卻聽忽律咬著牙,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字一句道:“給——最、強、者!”

  在眾人的喧譁聲中,他視線逐漸模糊,望著其中幾人眼中的得意,他的唇邊勾起一抹安然的微笑。

  你們暫且染指這王帳吧……我的兒子,定會是這糙原最強的王者!

  名震糙原,聲攝天下的韃靼可汗,十二部族的共主忽律,在這之後便陷入更深的昏迷,當夜咳血三升,氣息奄奄。

  至此,最後一位景樂年間的傳奇人物,也如風中殘燭,命懸一線。

  天明後,人們發現可汗已經逝去,在收拾屍體時,有人在枕下拿起了一方繡帕。

  “奇怪,這是漢人的東西,怎麼會落在這兒?”

  那繡帕只有簡單的圖案,卻仍是歪歪斜斜,好似完全不通女紅之人所繡,緞面雖白,歷經多年,早已泛黃變松。

  眾人詫異之下,卻無人知曉,那是三十年前,攻破京城時,忽律從城牆上捉住的唯一物件。

  如果當初,是我接住了你,這一切,是否會不同呢?

  王帳寂靜,只有遠處的風雪呼嘯,風聲中,有歌手唱起了臨別之曲:

  劈開雪山行走疾,

  步態威武似雄獅;

  我王遠征中原時,

  勇冠天下無人敵。

  長劍出鞘鋒芒厲,

  銳利如何看今朝。

  看今朝,英雄金甲歸長天。

  番外4恨蹉跎

  莫見長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我們蹉跎了這麼久,無論如何,都要尋回我們的幸福了,即使父親反對,也在所不惜。

  天色已晚,周浚的營帳中,卻是燈火通明。

  “大將軍,京中終於有了消息!”

  副將面露焦急,將京中的密報遞到周浚的手中。

  “有人扣下了公文,我們的三千人馬根本準備不及!”

  周浚接到手,略一展看,道:“也就是說,晨妃失敗了?”

  聲音並無異樣,副將卻心中一凜,硬著頭皮站直了,“是!”

  他應聲道,滿以為接下來便是雷霆之怒。

  半晌,堂上也無人說話,直到他腰間發酸,才聽到周浚低低道:“罷了!”

  這一聲含著遺憾,卻也不如他想像中那般睚眥欲裂。

  副將心中大驚:“大將軍坐失良機,今後再難問鼎御座,卻為何如此輕描淡寫?”

  “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呢?”

  周浚長嘆一聲,意興闌珊地起身,踱到窗前。

  一輪圓月隱現,在樹枝間支離破碎著,發出皎潔的微光,宛如,多年前的那一夜。

  茵兒,你好生在家待著,掩好了門,千萬不要出去……

  我曉得的……浚哥哥,你也要小心,刀劍無眼呢,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那一夜,熊熊烈焰將京城包圍,韃靼鐵騎長驅直入,在橫天飛焰中,城,破了,國,頹了。

  那一夜,他懷著少年熱血,盡忠職守,舍下青梅竹馬的纖纖佳人,帶著幾百人回援宮中,卻如螳臂當車,徒然白費。

  歷經艱險,他率殘部回返時,等待他的,卻是空室無人——他的茵兒,已被韃靼人擄走!

  恨!

  幾乎要將心胸盡燃的恨!

  這三十年來,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是憑藉著自己的力量,在世上建立了廣大功業,成為人們口中的大將軍,再後來,他甚至意欲染指皇位。

  可是,就算做了皇帝,又怎樣呢?

  周浚嘆息一聲,摸了摸胸前刻有“浚”字的玉佩,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本是一對的翡翠,晶瑩剔透的面上,分別刻有“浚”和“茵”——這是他和她的名。

  本是一對的玉,經此大難,從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他家三代單傳,在母親的泣血哭求下,他才另娶了妻,生出的女兒,他便取名為周茵。

  茵兒,我寧願你仍活在世上……

  蒼天不仁,朝廷軟弱,韃靼人該殺,這累累怨毒,讓他不擇手段地攫取權力。

  妻子早逝,他將女兒送入宮中,本想讓她爭寵惑君,卻不料,入宮那日,女兒含淚摔下鳳冠,絕塵而去,落在地上的,除了滾落的珠玉,竟也有一枚玉佩!

  那不算什麼好玉,中間卻端端正正地刻了一個“青”字,看那筆跡,是他的愛將沈青無疑。

  孩子們,也是以玉相贈啊……

  那一刻,他鐵石一般的心腸也開始隱隱作痛,可是,一切都晚了,宮中的車駕轔轔,已然走遠,再也不能挽回。

  再後來,當他聽到女兒的死訊時,他簡直不敢置信,手中的玉一松,終於,摔了個缺口!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回不過神來,雖然表面並無異樣,心中的某處,卻是空落落的。

  我的女兒,死了。

  直到某一日半夜,他從夢中醒來,一身冷汗,夢中的朗朗童音仍然迴響在耳邊,這一瞬,他落淚了。

  夢中的女兒喊著爹爹,可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夜涼如水,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人總是沉溺於過去,不肯正視現在,在仇恨的囈語中,卻連未來也迷失殆盡……

  即使是做了皇帝,又怎樣呢?

  周浚又嘆了一聲,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茵兒……”

  只有他知道,這一聲,是在喊那死於宮中,無緣再見的女兒。

  “你知道嗎,我的父親,是以他青梅竹馬的女子來給我命名的,小時候,母親說起這事,就暗自哭泣呢!”

  冬日的第一場大雪,將道路凍得濕滑難走,黎明時分,偌大的官道上,只有一男一女共乘一騎,緩緩前行。

  那女子雖然衣著平常,眉宇間卻自有一種颯慡明麗,她轉頭望著情郎,見他低頭只顧韁繩,不禁嗔道:“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我聽到了!”

  含笑摟緊了至愛,再無一絲fèng隙,他至今都覺得這是美夢一場,卻不願醒來。

  “我們在外間遊蕩了這幾個月,算來風聲已經平靜下來了,宮中正在冊後,肯定不會有什麼人再疑心我還活著了!”

  昔日大權在握的周貴妃,如今,卻只是平凡的周茵,她望了望遠方積雪的山巒,不無憂慮道:“父親還不知道我詐死,乍一見到我,會不會大怒?”

  “……”

  “你倒是說句話啊!”

  她狠擰了男子一把,那人吃痛,卻寵溺地抬頭微笑。

  “我也不知道……”

  “廢話嘛!”

  “但我知道一件事,即使他要打要殺,我都會擋在你身前——當年沒能攔住他,如今,我再不會退縮!”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