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不過幾日功夫,夏夷則已然體會到帝王辛苦,他此時雖只是監國之名,卻已經手握帝王之實了。只待去了太華山,再回來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大統。

  思及此處,夏夷則擱置了筆,兩指按了按眉心向身後內侍道:“長老居於何處?”

  那內侍總是做觀心狀的低眉順眼:“長老居於內庭三清殿後。”

  夏夷則揮了揮衣袖,站起身步出殿門,夜風揚起他墨色雲錦的衣擺一角,仿佛在提醒他無論自己如何忽視,也不能阻止師尊終要離去的事實。

  除去剛回長安的那日,他與清和再無照面,忙則忙矣,更多的是夏夷則大約認為如此一來便可拖延時間——

  這想法當真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了。

  夏夷則屏退內侍,一路往內庭三清殿而去,聖元帝崇道,昔年在內庭建三清,玄元,靜思等觀,清和如今所居,也是自己前些年的慣常住所。

  殿門半掩,透出內里隱約溫暖燈火,夏夷則方到門口,便聽得清和聲音從里傳出:“夷則進來。”

  青年聞言便推門而入,內室的清和正斜倚胡床上姿態懶散從容,他手邊案上放著兩盞琉璃杯,泛出一層清亮色澤。夏夷則於清和對面坐定,不待清和開口,率先端杯飲盡杯中酒,他將空碗放下時心中長了膽氣,逕自開口道:“師尊,弟子有意,禮師尊為國師。”

  清和不言,只是淡笑擎起手中牙箸,手腕一抖擊於面前琉璃杯上,杯璧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道者開口低聲吟道:“不如歸去,做個閒人。”

  夷則沉默, 片刻後道 : “師尊不是說… …才可飲長思。 \"

  “師說的還有… …先嘗生別離。 ”清和抬眼對上夏夷則的目光中竟生起幾分猶豫,然而他最終只是向夏夷則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還不到時候……”

  這句言語頗有深意,夏夷則隱約有些明白了 ,就在他心中澀然更甚的當口 ,清和支上案幾湊近了他,聲音變得近乎耳語 : “夷則尚欠著為師一壇酒,不若你我師徒再賭一場 ”

  夏夷則鴉羽般的睫毛垂下去,微微側頭間唇角擦著清和臉頰而過: “師尊不若先告知弟子一要去哪裡當個閒人 ”

  清和微微一笑,只道: “若告訴了夷則,閒人可還當得 ”

  “弟子尚欠師尊一壇酒。”夏夷則抬起頭,漆黑的眼睛裡笑意分明。

  清和看他半晌,揺揺頭道 : “你來尋為師罷——”桌上的香爐內輕煙裊裊,透過朦朧煙氣,清和看到夏夷則的姿勢十分隨意,甚可以說帶了點柔軟。

  他幾是習慣使然般覆住青年擱在案上的手背,肌膚相貼時緩緩開口:“給你五年時間,提著那壇輸給為師的酒來尋我罷——”清和話語一頓,復又接了句:“若是尋得到,國師此位,也可擔得。”

  夏夷則心中倏然一喜,清和此語無異於已經應允了他,他深深看了清和一眼:“師尊,君子一諾——”

  “五嶽為輕。”清和從容接上。

  這一番深談過後夏夷則本應回往他自己的寢殿,只是他卻仍舊留在此處,有些執拗的神情與少年時的影像交疊於一起。

  同榻而臥時,不是誰先伸手合上了對方的雙眼。清和只知自己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屋內溫暖而舒適,晨曦透過窗欞落在寢殿內的地面上,仿佛為殿內的淡色氈毯繪上一片層疊花紋。

  而夏夷則已然穿戴整齊,周身配飾一絲不苟,他靜默地立於窗前看著清和起身披衣,緩步走到左側桌邊拿起桌上的發梳,隨後看向清和認真道:“弟子與師尊束冠罷。”

  清和允他,他便拉著清和坐到桌前圓凳上,兩人本有身高之差,一站一坐更是明顯,夏夷則手中發梳滑過清和流於肩背的頭髮,心中只想到一句_“鬢髮如漆,其光可鑑。

  夏夷則的動作很小心,也很穩,就在他要為清和豎起髮髻時,原本很穩的手指卻微微一抖,頓時漏出幾縷青絲,他只得發下手中那一縷,與清和道:“師尊,你有白髮了。”

  清和不甚在意,只道:“已是這個年紀,也是自然,你撿出與我看。”

  夏夷則應了一聲,指尖勾起那兩根顏色分外顯眼的霜發,指間起一道氣勁將那夾雜兩根銀絲的一縷頭髮唰地割斷,隨後遞與清和面前,清和接過後,他動作利落地為師尊束起髮髻。

  清和束好道冠後站起身,目光溫沉似水,他伸出兩指挑起夏夷則下頜,青年困惑間覺出貼著一道冰涼指風貼著臉頰擦出,削斷鬢邊一縷黑髮。

  清和慢條斯理地將那兩縷頭髮打了個結,隨即朝夏夷則晃了晃便收入懷中。

  窗外驀然傳來一陣沉厚跌宕的鐘聲,那是大慈恩寺的方向,成群的棲鳥從遠方凌空而起。

  夏夷則抬起低垂的眉眼向清和伸出一隻手:“師尊,走罷。”

  天璽十四年三月初,聖元帝崩。

  三月初七,先帝三皇子李炎上太華山,承先帝遺詔玉璽。

  月中,李炎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而在太華弟子的記憶中,正是這一年四月,觀眾訣微長老下山雲遊,自此音信渺渺。

  第40章 完結章

  結

  細雨初歇,日光斜影,窗外一池碧波水泛出粼粼波光。

  止住了雨,青梅如豆柳如眉,正是江南最好的時節。

  屋舍靠窗處的桌椅前對坐著兩道人影,夏夷則拔了酒罈上的封塞。起身為清和面前酒盞斟上七分滿。

  清和饒有興致的看他動作,取過酒盞先聞再搖,只覺一股甘冽柔香,再看色澤晶瑩如雪。入口嘗了,不禁稱讚:“入口不辣而甘,進喉不燥而潤,當真是好酒。”說罷又一口飲盡,只覺一股暖流沁達五內,不由看向夏夷則笑道:“為師竟不知夷則何時學會了釀酒——”

  夏夷則不答,只淡淡一笑又給清和斟酒,笑容中卻有說不出的滿足:“師尊不責備弟子玩物喪志便罷,這酒應是越陳越好,這一壇年頭終究短了些。”

  清和端著酒盞有飲了一口,清瘦骨節撫摸著盞底,窗外細雨霏霏不停,屋內師徒兩人飲酒聊天,什麼太華山的訣微長老,長安城內的年輕帝王,都一概拋擲腦後。

  清和一向酒不輕飲,只是礙於舊傷,比昔日更容易醉,不過幾盞喝下,已有微醺之意。支著頭靠在椅後時,清和聽夏夷則輕聲同自己說

  師尊,這酒不易釀,光是儲存方式弟子就想了很久,不過釀好後入口倒有幾分江南水汽的感覺。

  他說,師尊,這酒還沒起名,不過弟子倒想了個俗氣的名字,只想叫江南酒。通俗倒也好記。

  他說,師尊,弟子自知一舉一動皆身系天下萬民,您不知道這次微服來此,那群老臣差點血濺金殿。

  說罷夏夷則自己也笑了兩聲,想是知道自己說的誇張,他目光一轉看向師尊,清和合著眼,倒似睡著了,只唇邊還勾著一縷笑意,夏夷則取過清和的酒盞,順著方才清和飲過的位置將剩餘殘酒一飲而盡,這才輕聲衝著清和認真道:“師尊,我很想你。”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