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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會那麼說自己。

  Hola從沒見過有人會那麼說自己。

  都是二十三對染色體的人類,誰比誰高貴啊?可是這個十六歲的孩子,居然已經自我厭惡到了那個程度,他把自己看成一種病,看成中世紀的鼠疫、十八世紀的天花,看成十惡不赦、合該人人避退的傳染源。

  她當時推了他一把,很用力地那種,說:「你在想什麼呢啊?」

  *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前段時間剛從精神療控中心出來的,她問他既然出院了,那說明你好了啊,他垂著頭搖了搖,用個人終端打字,寫沒有。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在家進行保守治療,主要是吃藥。但他那時候好久不說話了,據說有一年了,他養父害怕他以後真的語言障礙,才強行安排他到服務中心的。她見過他接線,哪怕對面的是老得牙齒漏風的老人,他也能因為發音緩慢幫不上忙,急得汗流浹背、手足無措。

  他是想自救的。他一直在努力自救。

  他說我知道很多人不信,但是我真的不想死,我只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人類在經歷最糟糕的情緒時,為了擺脫那種心碎的內在感覺,都會用一些極端行為轉移疼痛的。他們會割傷自己來鎮痛,會用流血的方式來讓自己放鬆——他們撕開自己的外在,只是想對衝掉自己內在的疼。

  在那麼多難熬的晚上,在何小姐不知道的時候,當藥物緩解不了他,食物和行為治療拯救不了他,他都會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去打急救電話,求中心醫院的人來接他。

  可也是那一年,博奇醫療改革恰逢的攻堅期,各大醫療機構公開財政,叫囂著難以為繼、補貼不足,民眾看不懂這背後的高層博弈,愚昧無知地轉向炮口,開始指責那些不思經營、不能盈利的醫院和科室,隨後,中心醫院的急救科內的高頻撥打的患者被人在網上曝光,可愛的納稅人們終於找到了宣洩口,眾口一詞地痛罵起那些總是撥急救電話的人們,說他們占用醫療資源,沒事兒就要去醫院急診室到此一游。

  ***

  多少人可以輕鬆地過此一生。

  他們隨便生活,隨便埋怨,隨便打發,隨便咒罵。眼瞎耳聾的不知這世上還有另一些人,他們用盡了全力,只為了過正常的一生。

  *

  那一天,醫院在滔滔民情中,取消了這些人的救護車服務。

  也是那一天,凌言求救,等待救援無果。

  二十二歲的Hola看到那名單里熟悉的號碼時簡直懵了。

  她報了警直接打車到了郊區,警察破門而入的時候,凌言當時就倒在客廳的血泊里。

  **

  他割脈,血流得身子都涼了。

  手腕外翻著猙獰的傷口,不是橫割,是豎割。

  他怕自己死不了,好幾條刀口疊加著,都快把手腕割爛了。

  而罪魁禍首就在他的個人終端上。

  一條條陌生的信息,一列列陌生的來電,最近點開的那一條寫著,「有病治不好,那你別治啊,打什麼求救熱線?浪費我們的納稅人的錢!」還有……還有……Hola當時快速地翻過去,整個人都不寒而慄,所有的信息都大同小異,他們殘酷又野蠻地、對著當年那個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要活下的凌言說——

  你怎麼不去死啊?

  **

  人生真的太苦了。

  多少蹣跚踉蹌的自救,不如一條要殺人性命的舌頭。

  真的不用多。Hola那天如果晚看新聞五分鐘,這個人就救不回來了。凌言就真的救不回來。

  第七十八章

  可能是想給這一份拐入死角的感情最後一絲生機吧,凌言第二天時睡時醒的時候,培育中心早八點鐘打來了電話。

  當時何小姐剛身心俱疲地熬完整個通宵,博奇也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凌言的各項身體動態指標,醫生們大氣也不敢喘,來電的鈴聲就這麼突兀地響了,何小姐接通,只聽低氣壓中那一邊的Abby語氣輕鬆而愉悅,說著今早培育室中23個單倍體胚胎有1例成功存活,目前發育正常,已經具備轉移母體的條件,還說她剛剛聯繫祁先生,只是那邊一直關機狀態,所以她先來給凌先生致電。

  Hola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單什麼倍……胚胎?什麼意思?」

  Abby笑了笑,說是胚胎已經培育成功的意思,簡而言之就是恭喜了,祁先生和凌先生已經有孩子了。

  *

  一時間,Hola百感交集。

  床上的凌言因為後背有傷,只能趴伏著入睡,左肩胛裹著厚厚的紗布,右翼削薄的後背露在外面,時不時地還會神經性地抽搐一下,好像夢裡在重演自己被割皮刮肉的一幕。美人微微蹙眉,常人就是要跟著心疼的,他這麼一副痛苦不安的樣子,何小姐怎麼能不憤恨?那時候她是真的生氣的,她特別想跟Abby說一句胚胎你們給處理了吧,這孩子不要了。

  可是她知道不能意氣用事。

  祁思明的態度她懶得考慮,但是凌言現在態度不明,她害怕自己會傷他的心。

  好在還有博奇在旁邊替她拍板,他說胚胎就先放存在培育中心吧,這是兩個孩子的事兒,他們自己拿主意,現在兩人都在氣頭上,先瞞一瞞,以免再一怒之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來,然後還特意囑咐了培育中心不必再聯繫祁先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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