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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試探著伸出手去,輕輕的覆上謝嘉琳的肚子。

  謝嘉琳有了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上上下下的傳遍了。

  林 夫人給皇帝上書的時機非常巧,她這頭才表示女兒教養得不夠好,不堪匹配國儲皇嗣,懇請皇帝收回成命,那頭皇帝立刻就點頭答應了——因為太子妃有孕一事,太 子歡喜之情溢於言表。皇帝也驚喜得覺著自己起碼能多活三年,待等到孫子能跑回跳會脆生生的叫太公了才走得安心。都絕然不願在這個時候給太子納妾令謝嘉琳堵 心。

  如今太子有閒暇時都想著如何對謝嘉琳好些,整個人身上那種時不時流露出的孤狼似的陰狠也消融不見。一時也不大去想整治臣僚的事了。

  作 為國儲他被皇帝和趙世番教導得很好,一應人事、政務俱都難不倒他,處置得十分都妥當合理、駕輕就熟。可作為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顯然才剛起步——雖一心想 要對謝嘉琳好一些,可畢竟過去十餘年間他唯獨懂得的就是令自己愉悅順心。如今刻意取悅謝嘉琳,難免就常要逆意遷就她,令自己感到不痛快。謝嘉琳又善於察言 觀色,反而常因他的情緒而悶聲不悅起來。

  這既有違太子的天性,也有違他的本意。

  太子感到很煩惱,到底還是求教到皇帝身上了。

  皇帝又哪裡會處理這種情況?他幸運就幸運在同先皇后情投意合上,本質上他也完全不是個知道怎麼討好妻子的人。卻又不肯承認自己被難住了,只好來玄的,“將心比心就是。”

  父子兩個大眼瞪小眼,片刻後都有些窘迫和無語。就各自清了清嗓子。

  還是太子先問出來,“當年阿娘有了身孕……阿爹是怎麼想的?”便大致將自己的茫然和無準備向皇帝一說。

  皇 帝便也在春日懶洋洋的午后里,回想起許多往事來,“……跟你差不多,卻比你更遲鈍些——直到將孩子抱在懷裡了,才手忙腳亂的歡喜無措起來。不過你阿娘也不 大懂,我們倆便日日研究著怎麼教養他。那會兒jian臣主政,孝慜皇帝才剛剛遇害,我們兄弟幾個的處境都危機重重。可因為這個孩子,我和你阿娘反而能偷得片刻清 閒……”

  太子便有些發懵,“……在我之前,阿爹還有其他的孩子?”

  “嗯……”皇帝便細細的說給他聽,“你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郎是正淳六年生的,生得最漂亮,像你阿娘,睫毛又密又長。二郎比他小三歲,老三是個女郎……”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道,“他們都沒能長大。你是朕第四個孩子。”

  太子感覺到心底仿佛有什麼坍塌了。原來他既不是最年長,也不是唯一。若他兩個哥哥里任何一個活到今日,這天下都輪不到他來繼承。他能從皇帝的話里聽出來,那夭折的第一個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腦中忽而就冒出個念頭來——原來他同樓蘩生的那個小雜種也沒大差別。

  他為這想法而恨惱,忙將它拋開。可此刻已不能不去想,他也曾是他的兄長們所憎恨的、生來同他們爭搶財產和父母的弟弟。為什麼會這樣?

  他忽就又想起雁卿來,他想雁卿肯對月娘好也許就因為她自己也是旁人的妹妹,她必是指望她的兄姊們對她好,才會善待月娘……橫豎他就是無法善待弟弟,誰叫他的哥哥們都夭折了呢。

  他心中已然動盪起來。他曾理所當然以為一切就該屬於自己,可那理所當然卻在不經意間被打破了。

  皇 帝哪裡能猜到他這番心思?只覺著這僅有的兒子總算是長大成人了,心中欣慰,“大概朕命里就只擔你一個孩子吧。”難免又想到病弱多難小兒子,卻已不打算再多 在太子跟前提起,只又說,“謝娘的事可曾祭告給你阿娘知道?她在天有靈必定替你高興。朕總算也沒辜負她臨終所託,日後也可安心去九泉之下見她了。”

  太子自乾德殿中出來,精神還有些恍惚。

  如今皇帝還在療養,乾德殿中人出入者少,從殿外而來之人便也尤其醒目。

  太子見那戴白綸、衣鶴氅之人飄然而至,目光也不由望去——他見白上人的時候並不多,也是忽然想到皇帝病中一直由他負責調養,才驟然認出那道士便是白上人來。

  他雖厭恨白上人,可因皇帝寵信白上人,他便也不曾當著白上人的面流露出怨毒之色——這些方士向天子進饞實在太容易,太子既還想讓他為皇帝診治,不打算黜退他,便也沒想即刻便同他撕破臉。

  白上人向他行禮時,太子也就一頷首。

  只是他今日心情實在是不好,忽而就想給白上人找些麻煩,便道,“小王近日頗有些多慮失眠,不知白觀主可有什麼安枕的妙方?”

  白上人便抬頭打量了他一眼。太子對上他那雙眼睛不知怎麼的就錯目避開了——那眼睛太洞徹了,仿佛一眼就會被它看穿一般。

  “不礙。”白上人依舊帶著些出家人不諳世事的冷淡,道,“殿下只是心中有些迷惑罷了,無需湯藥——殿下可曾聽過華胥之夢?”

  太子還真聽過——趙世番上課有個好處,縱然說教的是治國理民之類枯燥的道理,也旁證故事佐以傳說,講得聲色並茂,有滋有味。華胥之夢他便在講黃老之學時提過。說黃帝即位十五年,憂國之不治,晝寢而夢,游於華胥之國,對於治國之道從此恍然大悟。

  白上人便探手從袖中取出一段白玉來,那白玉雕做一截樹枝,惟妙惟肖,宛若玉樹枝頭折取,“殿下將此玉置於枕邊,晝寢可入夢。所疑惑憂慮之事,當在夢中有所解答。”

  他過於一本正經了,倒讓太子將信將疑起來,不覺就將那玉樹枝接在了手中。

  太子已走遠,見私下無人,白上人身旁小童才低聲詢問,“那樹枝當真能讓人做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若真有憂思,做夢有什麼稀奇的?”

  “在夢裡解惑呢?”

  “都要向夢求解了,自然是日思夜想,還愁想不通嗎?”

  “師父您不是教導徒兒說,不能裝神弄鬼嗎?”

  白上人無語的瞟小徒弟一眼,抬步進殿——眾生芸芸,總有些煩惱自己想不通卻又不能求之於人,可世上又哪來的神佛解惑?他也不過是給一個寄託,令人可以看清自己心底最本真的想法罷了。

  至於這想法是善是惡……便只能看各人的修養、教化了。

  ☆、130第七十九章

  太子妃甫一有身孕,謝家上上下下便都有封賞,足見皇帝和太子對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的喜愛和期待。

  趙家也鬆了一口氣——趙世番原本已做好了準備,以為這一次定然會令天子不悅,要付出些代價。誰知道柳暗花明,竟是輕巧化解。

  不過趙世番也心知肚明,他們師徒之間的矛盾已是埋下了,以太子的心性這矛盾悄然化解的可能不大,暗暗發酵至某個契機一併爆發出來的可能反而不小。

  他也已做好了準備,一旦皇帝駕崩太子即位,他便當趁早隱退——趙家人才輩出,他的兩個弟弟也都已有了能獨當一面的地位和能力,倒也不怕他隱退後族內無人主持局面,就此衰落下去。

  太 子同謝家如今正是魚水相得的時候,趙世番對謝景言安危的擔憂也略略消退下去。鶴哥兒早已受命趕往慶州,去保護謝景言,也順便調查謝景言身旁是否真有對他不 利之人。趙世番鞭長莫及,不過有趙文淵、鶴哥兒在身旁照應保護,又有鵬哥兒在後方運籌排查,想來謝景言當能安然無虞。

  太子斷了納妾的心思,月娘便也不必再忐忑嫁去東宮之後的遭遇。如今她一顆心徹底安穩下來,漸漸臉上又有笑容。

  姊妹二便人又回到東郡公府上讀書——不過近來東郡公常被傳喚至東宮為太子講經,已不再親自教授姊妹倆。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全天下的儒生沒有不想將自己的道統推銷給天子做帝王之師的,東郡公也不例外。有這樣的機遇自然竭力準備,不肯有半點疏忽和不周全之處。因此不單是雁卿姊妹,除了還不時和幾個業已登堂入室的內門弟子探討商議之外,幾乎已不再給學生授課講學。

  又趕上五六月里的農忙時候。辯經盛事結束之後,學內讀書的農家子弟們紛紛請假回鄉忙夏去了。人一少,學內讀書便沒那麼有意趣了。且兼天熱人懶,四下寂寂無聲,人讀起書來也倍覺空落。

  雁卿姊妹都當年少愛玩的年紀,東郡公夫人也不喜歡看她們過得跟苦行僧似的,便帶著她們倆去鄉間田莊裡住了一陣。

  任何年代農活都是辛苦的,鄉野間往往雞鳴而起,天不亮就上野做活,至暮方歸。趕上夏收時候,徹夜守在田裡的都常有。自耕種至收割,凡農事無不沉重,半輩子務農的田家少有不滿面風霜、脊背佝僂的,然而精神也確實比平輩人更剛健矍鑠些。

  姊妹二人都是頭一遭來到鄉間,得識黍麥。東郡公夫人自然不會是讓她們下地做農活,可也不曾粉飾太平。姊妹二人在鄉間住了不幾天,便已明白文人所說田園之樂同現實究竟有多大的區別。

  但 打從心底里,她們還是感到輕鬆和親切。每日裡跟著東郡公夫人在田間辨識花糙——美其名曰研習詩經名物——常就能自陌上田頭摘得新鮮的野莓子。隴上還生著矮 矮的酸棗樹,也到了棗仁兒開始泛紅的時候。棗樹上爬滿了牽牛、打碗、女青花,又雜生龍葵子、蓼藍、鴨跖糙……姊妹二人從未在這麼廣闊的天地里,享受這樣的 野趣,俱都有目不暇接之感,看什麼都好奇。

  這時節的風景最是鮮艷明媚,藍天碧水,阡陌切開了麥田。真是最好不過。

  閒 暇時,她們也給近鄰打下手。四下里都是麥場也都是麥香,農活最重的時候,田傢伙食也最好。女人們將新麥子直接碾好了掃去麩皮,加水和牛油活起來揉做麵餅, 撒上肉碎和芝麻,就著天井新盤出的灶台烤做香噴噴的畢羅。三五十張疊進籃子裡,用麻布一遮,一路麻溜兒的送上地頭,餅子還是滾燙的。這就是午飯了。鄉野人 吃的是不知名的霜茶,拿葉子加水熬煮,煮好了連葉帶誰倒進陶罐子裡。喝的時候斟進海碗裡,自帶一股子藥糙的芳香,格外的解膩消夏。

  這活兒大都是整個鄉村的女人一起忙活。男人們則都在田頭打場——打穀曬麥這樣的活兒,一家一戶自己是忙不起來的,同村人也就互通有無、互不計較的彼此相助,都在一處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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