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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說他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那個人,便是你的父親。”

  段元琛緩緩地道,聲音低沉。

  雙魚胸口慢慢地變得漲酸了起來。

  那個人,這個天下曾經的帝王,不管從前他做過了什麼,現在也走向了誰到終了都逃不過的結局,永遠地長眠在了地下的黑暗之中。

  “我願意。”

  她抬起眼睛,對上段元琛的目光,用清晰的聲音說道。

  段元琛眼中露出微微的喜色,朝她點了點頭:“煩請沈姑娘隨我來。”

  ……

  棋盤被擺在青麟台西偏殿的書房裡,用一塊青色綢布覆住。

  段元琛掀開了綢布。

  雙魚看了眼棋盤上的殘局。

  黑白棋子犬牙交錯,靜靜地停在棋枰上,仿佛一直以來,就這麼留在了這個地方。

  確實是當初自己與老皇帝下到一半所留的。她到現在,甚至還記得自己當時所下的最後一手。

  她的兩指拈起一枚棋子,沒有下,望了坐自己對面的段元琛一眼。

  他的視線落在棋盤上,神情平和,仿佛覺到她看向自己,抬起眼睛,朝她微微頷首。

  雙魚便落下了第一枚棋子。指尖皮膚觸過棋枰面,觸手微涼。

  有宮人悄無聲息地進來,掀開香爐蓋子,往裡撒了一把細碎的香末,用宮扇輕輕扇了兩下,香末被炭火炙烤發出的輕微吱吱聲里,一陣若有似無的沉香慢慢地在空氣里氤氳了開來。

  當時她還以為只是老皇帝的一句無心之語,說過也就罷了。

  沒有想到,時隔將近一年,殘局竟然得以延續。

  雖然,坐她對面的那個人,已不是當初的那位老人了。

  ……

  一年前的這盤棋,當時下的很是散漫,留下的棋局便也平淡無奇,老皇帝的黑子,甚至可稱漏洞百出。倘若全力以赴,或許很快,應該就能了解了。

  不知為什麼,她卻仿佛並不想立刻就結束這場棋局。

  他仿佛也與她一樣。

  黑白棋子交替著,落在棋枰上,發出一下一下清脆的碰擊聲,於是這處偏殿顯得愈發寂靜了,空的仿佛就只剩下了相對而坐的他二人。空氣里沉香的氣味也越發濃郁了。

  黑龍一開始,漸漸扳回了劣勢。試探,纏鬥,打劫,黑龍慢慢地心不在焉了,於是接連開始失地陷城,驚覺了,黑龍想再絕地重生,卻已遲了。

  最後一子,段元琛躊躇了良久,終於還是拋了下去,道:“我認輸了。”

  彼時,窗外不知何時,落下了一場突如而至的秋夜疾雨。雨聲打在殿頂的琉璃瓦上,發出嘈嘈切切的窸窣之聲。

  雙魚抬頭望了他一眼,見他微微含笑,神情又仿佛帶了些懊喪,心裡忍不住,竟也泛起了絲小小的得意——這是從前下贏棋時,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

  她微微抿嘴一笑:“承讓。”說完便低頭,開始一枚枚分揀棋子,裝回玉罐里。

  段元琛唇角依舊含著笑,沒有動,只是靠在椅背上,視線慢慢地落到了她那隻正在揀拾棋子的玉腕上。

  他看了一會兒,抬起了視線,最後落在了她的臉上。

  雙魚微微低著頭,並未覺察到他在看自己,揀到一半,忽然覺得氣氛凝滯的異常,抬起眼睛,對上了他正望著自己的目光。

  他的眼裡,仿佛有什麼微微的光在閃動著。她看向他時,他也沒有挪開視線。

  雙魚一怔,手便凝住了。遲疑了下,終究還是慢慢縮回了正在揀棋子的那隻手,將已裝了一半白棋的那隻玉罐放在身側的矮架上,慢慢起身,道:“也不早了,舅父恐怕還在家等著。臣女這便出宮了。”

  段元琛仿佛回過了神,一頓,跟著迅速站了起來。

  “我送你回。”

  “不敢勞煩殿下,臣女自己回就可以了。”

  雙魚匆忙轉身,不想一時匆忙,未覺察裙角正被身旁那架子纏住,剛抬腳,架子便翻到在地,嘩啦啦如同珍珠墜地,半罐的棋子竟都潑灑了出去,四下散落到了地上。

  雙魚呆住,等反應了過來,忙告了聲罪,蹲下去急急忙忙地揀棋子。伸手探向落在身前的一枚棋子時,竟碰到了側旁段元琛正也伸過來的手。

  雙手相觸,兩人都停了下來,抬起眼,望向對方。

  和他這樣近距離地四目相對,甚至仿佛能聞到來自於他身上的那種淡淡的沉鬱龍涎香氣,雙魚臉忽然便紅了,縮回了手。

  她看到段元琛慢慢地跟著自己俯身下來,最後撿起了那枚棋子,將它輕輕放回了罐子裡。

  “由它去吧!”他凝視著她,“外面下著雨,還是我送你回去。”

  他的話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

  第44章

  馬車漸漸地接近盧家所在的東平門。

  這一帶少有夜肆酒壚,住的多是民戶。到了這個辰點,加上下雨,路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人了,住戶也大多入睡。前方烏漆漆一片,偶見幾扇朱門前的燈籠還點著,流瀉出昏黃的一團燈光,照亮門前濕漉漉的一片石板路。

  已經不早了,外甥女入宮還沒回,又下起了夜雨。盧嵩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心裡記掛,沉吟片刻,放下了筆,開門要出去時,一個家僕恰好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道:“大人,表小姐回來了!”

  盧嵩心裡一松,卻聽家僕又道:“七王爺親自送回來的。這會兒還在門口。”

  盧嵩一怔,急忙快步到了大門前,借著門口燈籠的光,看見一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身影立在門外的拴馬柱旁。雨簾里,那人轉過了身,抬了抬帽檐,露出臉。

  “七王爺!”盧嵩急忙跨出門檻相迎,“不知王爺駕到,有失遠迎。”他望了眼已從馬車上下來的外甥女,“又怎敢勞動七王爺送她回來?臣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段元琛朝正向自己行禮的盧嵩虛扶了下,道:“本該早些送沈姑娘回家的,耽誤的晚了,大人不要怪罪才好。我是見天氣不好,怕路上萬一有閃失,故自己送她回了。也是應該的。盧大人不必客氣。”

  “多謝王爺!王爺快請進!”盧嵩邀他。

  段元琛微笑道:“今日也不早了,不好再打擾大人休息。沈小姐平安到家便是。我也該回去了。”

  他的視線從雙魚臉上掠過,隨即從隨從手中接回馬韁,翻身上了馬背。

  一行人的背影在夜雨中漸漸地消失。

  ……

  “舅父,不早了,您也早些去歇了吧。”

  雙魚進去後,說道。

  盧嵩道:“小魚,你隨舅父來,舅父有話要問你。”

  雙魚跟著盧嵩進了書房,知道他應會問自己為何晚歸,沒等舅父開口,自己先便解釋了一番。只是,出於一種微妙的心態,並沒提到晚歸是因為與段元琛下了一盤棋,只說是小皇帝的緣故。

  這大約是她從小到大,生平第一次在盧嵩面前撒謊。說完便有做賊心虛般的感覺,垂下眼睛,有點不敢看盧嵩。

  盧嵩倒似沒留意到她的忐忑。問了聲小皇帝的病,得知他已經無大礙了,點了點頭,雙手背後地在書房裡慢慢地踱起了步。

  雙魚站在一旁,忽然見他回過臉,視線定在自己的臉上。因為剛對他撒了個謊,心裡難免發虛,等了片刻,見他始終沒開口,忍不住問道:“舅父,您還有事?”

  盧嵩道:“小魚,你到年底,便滿十八了吧?”

  雙魚嗯了聲。

  “只聞布穀催白頭,不識人間日月新啊!”

  盧嵩感慨地嘆息了一聲,“舅父記得仿佛不久之前,你還是個丫頭片子。一轉眼,竟也快要十八歲了!”

  他嘆息著,望著雙魚的目光里便慢慢地溢出慈藹,大約是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

  “再過幾天,便是你表哥與郡主的大婚之日。你表哥都成家了,舅父也該替你找個婆家了。”

  最後他說道。

  雙魚心微微一跳,小聲道:“舅父,我不急的……”

  盧嵩撫髯笑道:“傻孩子,你不急,舅父心急啊!你都快十八了,舅父再不幫你上心,往後等你埋怨舅父啊?”

  雙魚嬌嗔道:“我真不急!便是一輩子不嫁人,陪在舅父身邊,我也心甘情願!不信您瞧著,看以後我會不會埋怨!”

  盧嵩哈哈笑道:“行,行,舅父知道你不急。只是家裡有這麼一個讓人惦記的閨女在,舅父再裝聾作啞,過些天,門檻怕都要被人踏破了!”

  雙魚聽出他話裡有話,微微一怔。立刻聯想到這些天時常登門的榮平,遲疑了下,果然,聽見舅父問自己了:“小魚,榮家的世子,你覺得如何?”

  “榮世子……人很好,先前我在庭州時,也得到過他與榮將軍的照拂。”

  “是啊,”盧嵩點頭,“我覺著,榮世子也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們之前又認識……”他沉吟了下,望著雙魚,目光顯得有些意味深長,“要是下回哪天……”

  “舅父!”雙魚急忙打斷了盧嵩的話,“我對世子除了感激之外,並無別的多餘念頭,舅父千萬不要誤會。”

  盧嵩一怔。

  他今晚這麼問,確實事出有因。榮平這些時日三天兩頭地往家裡跑,莫說盧嵩,便是盧歸璞,仿佛也瞧出來了,世子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自己的表妹,問了他,榮平也不隱瞞,對盧歸璞據實相告。盧歸璞回來便告訴了自己的父親。

  盧嵩覺得榮平確實不錯,心裡對他也是滿意的。仔細考慮過後,便想先問一下外甥女的意思,倘若她也願意,自己尋個機會,婉轉提醒一下榮家世子,自家不必再這麼勤跑了,先回去徵詢父親意見。倘若榮恩願意和沈家結親,到時正式上門來提親便可。否則,榮恩那邊分毫不曉,榮世子在自己這邊跑的再勤快也是白搭,時間久了,說不定還會招來不必要的口舌或誤會。所以晚上趁著這機會,盧嵩便先試探下外甥女的口風。見她一口拒絕了,遲疑了下,復又道:“小魚,舅父覺得榮世子勘為良配,所以……”

  “舅父,我現在真的還不想嫁人!更不想耽誤了榮世子!求舅父體諒!”雙魚道。

  燭火光里,盧嵩見外甥女眼神里滿是哀肯之色,想起片刻前她被段元琛送回來時的情景,心裡更加洞若火炬了。遲疑了片刻,終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嘆道:“小魚,舅父並非真的急著要嫁你出去。你若不願意,舅父怎麼會逼你?也罷,舅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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