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這錢一存就存了半月余,這陣子,他總是惦記著買一口磨。婆婆家廚房裡的那口磨不合他的用場,口徑太大,有一張圓桌那樣大,且是干磨,磨些乾的谷粉用的。他是想著買一口小的,約是一隻呼啦圈的直徑那般的口徑,且得是濕磨,最好還是乾濕兩用的。這濕磨的磨盤得更平滑,上層磨盤得要更質地密實厚重的才行,這樣才能一邊磨細碎一邊擠出漿來。

  故而他這陣子中午送完了貨、派完了包、收完了椰殼後,都會先買兩隻大肉包子吃,快捷地在外對付一餐,跟著便去魚女城城東的市集轉轉,想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磨,發現並沒有。他就想著是不是這兒的人都是不用濕磨的,只磨干穀子,而不磨浸泡後的濕穀子。那他想著婆婆以前還做米糊,也濾米漿,那她都是怎麼弄的,難不成是將大米碾磨碎了,再泡米粉,跟著再濾漿?

  他覺得那種程序不合理,想著或許只是這市集沒有濕磨賣罷了,他還特意問了那個賣磨的,那人說他們這兒沒聽說過他說的那種磨。他沒法子,只得問能否訂做一個,那人說可以的,因他們也確有因來買磨的不同人想要的磨的口徑大小及厚度、石材不同而幫人訂做的情況。范禹將他要的那磨的石料選擇、磨盤口徑及厚度都細細說了一遍。且跟這賣磨的大叔說了谷料入口開在哪處,出漿口開在哪處,大叔細細聽了去,還拿筆畫了兩筆。雖說見這磨這麼一做有些怪異,可也沒細問這些入口、出口的是做什麼用的,也沒問這些口徑、開口的大小是不是有什麼講究在。他也沒跟這大叔說這種磨叫濕磨,也沒提什麼“出漿口”之類的字眼。只是描述完了後,兩人就用料與所耗工時議定了價錢、交貨時間。范禹付了定,拿了收定金的條兒後,便推著板車走了。

  范禹跟這大叔說是他東家讓他來訂這種磨的。他不得不這樣說。他推著板車往回里走時,就在想著自己這重身份的種種尷尬。他實在覺得自己這身份在這地兒已卑微到令人髮指了,就比方說,他去買個肉包子也要被那店家用愕異的眼神看上半天,就因為他經人一看就是一個囝,而這地方的囝們沒有哪個說是會去買肉包子這樣的東西當午飯的。他頭一天買了後,因餓極了,就拿著油紙包、站在板車旁咬了那個肉包子一口,就驟然是好像一時間所有人都朝他這邊看過來了似的,可能是他們都本想著他該是替他東家買的這肉包,哪裡知道他竟自己吃了起來。

  第二天他就換了一家包子鋪買肉包,買完了後還要躲到一個暗巷裡面去吃完了才敢推著板車出來,再去市集上面轉。

  他其實心裡很難過,他從沒料想到自己會有哪日在城裡大街上吃個夾肉的包子也要遭滿街人的白眼的地步。

  ☆、第 9 章

  又是半月光景過去了,還在播雨季之中,只是這兩天入夜後的雨下得沒有初入這個季節時那樣地場數多了。這天范禹醒來後,能感到空氣中有一絲微涼,倒不是因這季節轉變而天氣轉涼了,而只是清曉時分的空氣帶上了昨夜裡一場雨過後殘餘下的水氣形成的這種沁在皮膚上涼絲絲的感覺罷了。他看了一眼他床邊矮几上的漏壺,上面水位停在了五時與六時之間,而水位那一個豎條旁還有一個箭嘴,在一個向右開的半圓形的刻度盤上運作,五時與六時之間有一個中隔線,現在這水位停在中隔線之上,再一看箭嘴指著“二十與五十”那個點,那這會兒就是五時二十分。而如果水位停在中隔線之下,且那箭嘴又是指在“二十與五十”那個點的話,那就是五時五十分。

  他覺得這兒的計時器是很精密的且運作精良的,雖說不一定比勞力士准,可這裡的人能弄出這樣準確的計時工具,也是相當不易的了。這東西雖准,可比起手錶來,差就差在一個只能準確到時與分,沒有看多少多少秒的箭嘴,且再有一個是不能隨身攜帶,只能這樣四平八穩地放置在桌面上。這漏壺是前幾天他在魚女城裡一間專賣漏壺的鋪子裡買的,他也沒一看到就買,而是比對了好幾天、兩三家,最後挑的這個,他也怕若買了便宜的,到時讀時間都讀不准,那錢就浪費了,索性就買一個價格中上的,品質還有些保障。

  他會想到買這計時器,是因他真不習慣不能夠時時看時間,叫他非得學這兒的半數人口那樣天天只靠看太陽來估摸時間過日了他是做不到的。他習慣了做什麼事都有一定的時間,故而鐘錶之類可以看時間的工具在過去向來之於他都是極要緊的東西,那現在,也是一樣的。故而雖說這樣一隻漏壺不算是便宜東西,他還是買了。買回了後四四正正地擺在了他睡的那間房裡床邊的矮几上,顯得與周遭格格不入,這樣一間簡陋的房間裡擺了一個刻紋精美的漏壺,倒像是這房間的主人偷了別人家裡的回來硬擺上的一樣。

  他又看了一下時間,眨眼就到五時半了,忙不迭起身。先是去隔壁廚房掀棉被、開缸收炭。將炭在廚房一隅的木箱內擺妥當之後,便推了板車下山去打水上來。打了水上來後,就開始濾水。

  婆婆其實在他出門打水後不久也起來了,進她這邊廚房裡蒸起麥包來了。老年人一般覺都少,早上都睡不到多晚的。

  二人一個濾水,一個蒸麥包,都是做著一些日常勞作的事情。

  這天中午,范禹又去城裡送貨,且他還帶上了上回跟賣磨大叔訂磨的那張定金條以及全額的錢款。上回是約在了今天可以取貨。

  他先把貨送了,算對了錢後就由那家酒樓後院出來。推了板車到芒姑子巷去派包。該來的人有些都一早在那兒等他了,婆婆也不是每回都只餘五十隻麥包給這些人,有些天蒸多了的話,就會有六、七十隻,且用來派的這些麥包個頭都特別大,能有一隻正宗標準大小的菠蘿包那樣大。這些人有些拿了一隻回去還能掰成兩半,分一半給工友,因他們這一類人天生胃口好像都不大。像范禹這樣能吃的,也實在少見,像他這種天天都要吃肉也不見什麼消化不良的狀況發生的那簡直是一個“稀世奇珍”一般的人了。

  他這胃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也不知是不是他范禹本身的一種對食物需求形成的慣性帶到了現在這個身體裡,還是這身體易主之後也“基因突變”了,總之他認為男人吃飯就是得像他那樣的。且他也沒覺得自己現在吃的這份量有什麼不妥,他就記得以前他長身體那會兒也是這樣的食量,好像比現在還能吃。他也不想管自己這食慾在這個世界是否是正常的了,只知道別吃撐了就行。

  他派完了包,推著板車正欲往回里走,他還有椰殼沒收,且還有那口磨沒收。他滿腹心事,因想著那口磨他以人力也運不回去,上次見市集裡像是有牛車可以賃的,那倒不如這回賃輛牛拉的車,讓人幫著將那磨運回去架好。

  哪知這時,因來領麥包的人都散去後而顯得相當闃寂的芒姑子巷內迴蕩著些說話的聲音。他朝右側一看,竟見到了祖辛,祖辛瘦弱的身架子上還架著一個醉兀兀的男人,在稀里糊塗地說著些酒醉後才會說的混話。只是醉得已不輕,便只是口裡一時低一時又高亢地說著一些時而含混時而清楚的瞎話,而他整個人則像是一隻被酒醃了的醉蟹似地動彈不得,只低低垂著頭。

  范禹推著板車挨近了去,怕雖是在空巷中也仍是說話不方便,就只是朝祖辛使了個眼色。祖辛抬眼往遠處牆根處比了比,意思是讓他站去那兒等他。他於是就推著板車走開了,挨著牆根站著,裝模作樣地在理著自己車上的筐子與布片子。

  再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家丁模樣的男人駕了一輛馬車擠入了巷口,在祖辛他們面前停下車來,馬車裡下來一人,由祖辛手裡接過了那個老爺一樣的醜態畢露的男人,扶入馬車中,這馬車就被往前驅走了。想來這家家丁是因這巷子不闊,嫌調頭麻煩,就直驅出巷子另一端的口去了。

  這時祖辛朝左右看看,見無人,就走近范禹,對他說:“你竟活過勁兒來了,看著氣色真好。上回……我都不知怎麼說了,都是因為我。”范禹說:“唉,別提了。倒是你,怎麼由你扶著那人出來呢?難不成jì院媽媽已經讓你開始……”祖辛垂下眼,一副不想提及的樣子,說道:“倒也不是。這個是剛剛醉成了那樣,正巧我在廊上走動,被那時還能動彈的他揪住了,管事的便打發我將他扶出來,說是已差人去通知他家家僕過來接人了,只叫我在後巷子這裡候著就是了,怕扶在街上難看。”說完,又頓了一頓,接著說:“不過,這裡的媽媽確實已經讓我住進單獨的一間房裡去了,每天華服美食的。離你說的那種日子想來也不遠了吧。”

  范禹想了一會兒,說:“你倒不如別吃那些東西,每天也睡得晚些,索性將自己養瞘婁了,我再想辦法贖你出去。”祖辛說:“沒用的,我一開始也這樣想,可在裡頭做什麼事都有人看著,大到儀規談吐,小到吃喝都有人調^教,規矩繁複,還要練什麼唱曲。哪裡就能夠讓我自行作賤身體,不吃不喝不睡的。”

  范禹在此刻也想不出什麼應對的良策,只心裡有著一種因此刻無能為力而引起的難過。只抬眼跟他說:“我一定會接你出去的。”祖辛可能聽了這話心裡確是覺得感慰的,可或許是因對現實有著重重絕望,而導致了他眼下聽了這話竟一點表情都沒有。過了一會兒,他又自覺可能昔日親近的朋友說了那樣一句像是誓願一樣的話,自己卻又什麼表示都沒有,是一件說不過去的事,於是他就抬眼望著范禹,點點頭,說:“你要來接我。我都住進單獨的房間一個多月了。”跟著,他又朝身後看了一眼,可能是怕jì院裡出來什麼人見到他,轉回頭來後,就跟范禹說:“你先走吧,被人看見又是麻煩。”

  范禹跟他說:“我還沒跟你說過,我叫范禹。不叫付幾。”祖辛有些許地愕然,問:“什麼時候改的?”他含混答:“後來改的。我現在跟一個婆婆住,她是我的新東家。你不要時時懊喪,要相信事情總會有轉機的。”祖辛點點頭,就催著他離開。

  他推了板車往巷外走。剛才那會兒他沒有跟祖辛講他新東家――婆婆是一個多麼好的人,與別的東家都是不同的,他覺得提這個並不妥。祖辛現在被困在那樣一個地方,正為自己將來的命途而產生一種身世之感,卻如果在他面前提及自己如今有一個好東家,那就是一種非常不懂人情^事故的不通人心情理的做法。故而他沒提那個,只說了有一個婆婆的存在,因他想著祖辛應是不知他那日被人打了後卻被一個婆婆接回家去了。

  他將板車一路沿街推到水果攤大哥那裡,將大椰的殼收了,跟著就向右拐入一條巷子,朝城東的市集走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