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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停君淡淡一笑,道:“多謝汪將軍的好意了,只是我等意已決,城在我等在,城亡我等亡。”

  汪德臣曬笑道:“方公子也算是一個一等一聰慧的人,為何說出這種迂腐的話。南宋皇族慣於苟且偷安,君主又是好大喜功,不明是非,哪裡及得上我們蒙古蒸蒸日上,江河不能擋,山川不能阻的銳勢。”他似乎也明白要說動方停君是極難的,便轉而對那些守城的士兵說道:“各位大人有沒有想過,一但這城被攻破,這城裡的老百姓,大人們在城裡的家室,都將成為一時愚念的犧牲品。”一時間釣魚城上沈默一片,只有城上的旗幟在大風中獵獵作響。

  方停君半垂眼帘良久,突然淡淡一笑,一抬眼帘,冷笑道:“若是在下沒記錯,汪將軍乃是旺古族人,亡金人。”

  汪德臣被他這麽一點,有一些不自在,他原本是金國人,父親更曾經是金國的大將,金亡後便降了窩闊台之子闊瑞。儘管汪德臣年少得志,但常有心懷不滿的蒙將以此含沙she影的譏嘲於他,這原本是汪德臣心中的一根刺。如今方停君說話分明用上了內力,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想必他身後百米以外的蒙古將士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心頭不暢,強笑道:“所謂鳥擇良木而憩,人擇明君而事。更何況金已亡,如今我早已是蒙古人,為主效勞盡力也是情理之事。”

  方停君嗤笑了一聲,接著道:“想當年你父固守鞏昌,闊瑞問他為何要死守城池,你父回答:臣不敢背主失節。這一句不敢背主失節還縈繞於耳,轉頭便以保全全城百姓性命為由,打開城門迎了蒙古人進城。想必汪將軍也算家傳絕學,更是青出於藍,你父只是敢背主失節,想不到將軍還敢數祖忘典。”方停君的語音雖淡卻充滿了不屑與鄙視,汪德臣對方停君素有幾分仰慕之意,沒想到他卻是如此看待自己,不禁胸口一緊,正待開口辯駁,卻見方停君左手麽指扣住中指,其它三指朝上放於胸前,冷笑道:“想必將軍還記得這個暗號,當年金幼主在故土招募勢力,正是將軍潛伏於其中,滅絕了你們金人唯一復興故國的希望。”方停君這些話已經完完全全是用蒙語在說,雙方交戰多年,又彼此混居,對漢蒙語都有一定的了解。只聽方停君的聲音越拔越高,越說越犀利,他用手一指汪德臣道:“漢人各位將士聽著,這種背信棄義,數祖忘典的人便在你們的眼前,對這種人你們該怎麽辦?”

  只聽守城將士齊聲怒喝道:“殺!”

  汪德臣又氣又羞,方停君的話半真半假,卻又亦真亦假讓他無從辯駁,只覺得喉口一甜,眼前一黑,竟從馬上一頭栽了下去。他身後的蒙古士兵慌忙跑上來去攙扶他。釣魚城中此刻是箭石齊飛。汪德臣被狠砸上了幾塊,他內外傷交加,到了晚上就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城裡的將士見這麽一個秀秀氣氣的年青人三言兩語就把一位蒙古大將氣得口吐鮮血,墜下馬去,不禁心中駭然同時又不由士氣大振。

  忽必烈得到軍報連忙趕去探視汪德臣,見他已是氣若遊絲,心頭不由黯然。他扣住了蒙哥的死訊,頂替他指揮大軍攻打釣魚城,可是這幾個月下來,每個將士都已經是筋疲力盡,沒想到今日更是要折損一位猛將。他一想起方停君,只覺得心裡似要將他恨到極處,恨得自己連氣都喘不過來。正因為這份恨,他才明明得到了一連串從和林來得有關阿里不哥的密報,還是堅持不肯返回。他曾對勸他撤退的薛憶之說,他一定要抓到方停君,然後剖開他的胸膛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長心肝。

  七月里,王堅見蒙古仍然沒有退兵,只得再去找方停君商量對策。

  方停君也對忽必烈這麽頑固地攻打釣魚城有一點莫可奈何,他在前廊里走來走去皺眉思索著對策。青川則追在他身後打扇子,一邊拍打著身上道:“這鬼地方又cháo又溫的,蚊子多得嚇死人。”他一邊抓著庠一邊嘟噥道:“看來明天弄一點香來熏一熏才好。”他這麽說著,方停君卻是眼睛一亮。

  他一轉身對王堅笑道:“有法子了。”

  “方公子,如何?”

  方停君淡淡地道:“忽必烈不肯退軍,那我們就逼他不得不退。”王堅見他烏黑的眸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忽然覺得有一種心安,他知道這個年青人雖然樣貌文秀,卻是殺伐決斷甚有主意。

  到了深夜時分,方停君帶著青川連夜出了城,兩人一路快馬,幾乎用三天兩夜的時間趕回了利州。

  等他們到利州的時候也是夜半時分,城內因戰時而顯得更為蕭條。各店各戶都早早閉了門,熄了燈,可三元香鋪的門邊下卻還閃現著燈光,老八一邊搓著香,一邊往裡吐著唾味,他似越想越恨,站起來狠狠地砸了一記搓香板,但卻很快只能無奈地坐了下去。

  “你於其往裡面添唾味不如想辦法添點別的東西,可能更管用。”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老八一抬頭,見昏暗的燈光下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俊秀的年青人,他正低頭打量著老八已經搓好的盤香。他的側面讓老八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你是誰?”老八一時有些驚愣不已。

  “我是釣魚城副將張珏,這是我家少爺。”青川笑著介紹道。

  老八發愣了一陣,連忙急著找茶杯倒茶,激動不已,道:“我都聽說了,那群該殺的蒙古人圍了釣魚城大半年了,還不能把它拿下來。”他見方停君與青川還站著,連忙拿過來兩張凳子,拿起衣袖擦了又擦。方停君笑著拉住他,連說大伯不用客氣。

  老八好一陣子才平息了自己激動的情緒,方才想起來問:“兩位將軍怎麽想起來到我這裡?”

  方停君笑著一指盤香,道:“為這。”他見老八一臉迷惑,又笑道:“聽說蒙古軍營的香料一直都是由三元香鋪供應的對嗎?”

  老八羞慚道:“正是,我是不想做的,但是我家那堂客要死要活的,生怕這兒的蒙古人拆了我們的店子。”

  方停君沈默了一會兒,又問:“最近蒙軍營可是急需一批驅趕蚊蟲的盤香?”

  老八驚奇地看了方停君一眼,道:“這位將軍料事如神,連這個都知道。不錯,最近蒙古軍營急著要一批驅趕蚊蟲的盤香。還真得很急,一天都能催上好幾回。”

  “這批香就是送去給圍攻鉤魚城的蒙古兵用的。”青川憤憤地道。

  老八臉上慚愧的頭都抬不起來。

  “大伯,我需要你幫一個忙。”方停君笑道,見老八一臉贖罪的樣子不由一笑,道:“我的忙你做起來很簡單,那就是在你的香里加一味我的藥,這種藥會使你的盤香人聞過之後上吐下泄如同中了瘧癘。不過大伯,你要想好,如果你幫了我們就不能在此住下去了。我們可以給你一筆錢,讓你們全家遷移到江南去生活。”

  老八一拍大腿,道:“將軍說怎辦就怎辦,我聽你的。”

  方停君與青川相視一笑。

  方停君一邊觀看著老八挫香一邊聽他說道:“這盤香一般來說會讓一個營的下等官兵用過,才會讓上頭和其它營的官兵用。所以公子你在香料里下得藥千萬不能太猛。如果用了一二天就有症狀出來,那可就不靈了。”

  方停君笑著點了點頭,道:“我一周之後會再來,同你一起送香到蒙古大營。”

  他的話音一落,不但老八連青川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少,少爺,這萬萬使不得。”

  “這位將軍,你與蒙古人打了這麽久的仗,萬一要叫蒙古人認出來,這,這可不是我的罪過……”老八焦慮地看著方停君。

  方停君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出去。青川也只有一跺腳追了出去,走出門才發現方停君眼望朝陽宮的方向在發呆。

  “少爺……”青川才喚了一聲,方停君就已經回過神來,說道我們走吧。兩人於是翻過了護城牆,找到藏在外面密林中的馬匹連夜趕回了釣魚城。

  兩人到得城裡就獲得了一則好消息,蒙哥的死訊被傳開了,阿里不哥也說服了所有的宗親,在和林召開宗親會議如願的登基了。但是城下的蒙古軍隊仍是沒有撤軍的跡象,反而發了瘋一般,不斷地攻城。

  除了方停君,只怕沒有人知道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他無力靠在長廊的柱子上,心裡暗暗道:忽必烈,你當真不在乎皇位嗎?你不是最在乎你的宏圖大志?

  青川一直旁觀著他的少爺,儘管方停君在眾人面前永遠一幅淡定從容的樣子。但是他知道他的少爺有什麽地方與過去完全不同了,那少年頑皮的心性,那種可以決戰於千里之外的自信似乎都淡了,反而常常坐在那裡出神,身上散發著難以掩飾的哀傷。

  一日裡,傳令兵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內府,顫聲道:“方,方公子,忽必烈在城下要求見你。”

  青川見方停君渾身一顫,眼裡竟然流露出一絲懼意。他從來沒有見方停君懼怕過誰,連忙過去握住他的手道:“少爺,若是你不想見他,那就不見好了。”

  方停君輕嘆了一聲,看著傳令兵即仰慕又期盼的眼神,淡淡笑道:“他想見我,我又何需迴避。”他深吸了一口氣,跟著歡天喜地的傳令兵來到了城頭,守將們見了方停君都是一陣興奮,恨不得方停君舌戰汪德臣的一幕重演才好。

  方停君見忽必烈身著盔甲,騎著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立於投石車前,落後他一個馬頭的則是同樣身著盔甲,騎著棗紅色馬的薛憶之。忽必烈盔帽底下的那雙鳳眼裡的目光極冷,雖然他過去常對著方停君說狠話,冷笑,可眼底總是會流露一絲溫情,現在卻冷得令人不寒而粟。薛憶之的目光卻是充滿了無奈,不解與痛苦。他們兩人的目光逼得方停君忍不住半垂了眼帘,不敢回望。

  “方公子,你們釣魚城一共有一萬多名將士,城中老弱婦孺算在一起,也不過五萬多人。如今這城下,我原本有四萬大軍,我從南線又抽調了四萬,現在一共有八萬人馬。從今天起,他們會分成兩班人馬日夜攻城,不再有停歇。”他的話音一落,城頭上的將士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今天此來只是想請問方公子一件事。”忽必烈冷冷笑道:“你與我們同住一個屋檐底下一年,我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深吸了一口氣,用馬鞭指著身後的薛憶之道:“你與我們蒙古人結義為兄弟,漢人從來自許是禮義之邦,沒想到原來兄弟是拿來利用與殘害的……我只想請問方公子一句,你是否當真對我們蒙古人一點感情也沒有?”他隔了一會兒,才嘶啞道:“是不是真得一點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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