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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玉微微點了點頭:「好。」

  她跪坐在鄭小宛的身邊,將手中握著的劍放在一旁。

  鄭小宛瞥見那把劍,笑道:「我一直在想,會是一把什麼樣的名劍砍下我這顆難道,沒想到是這麼普通的一把。」說著,又打趣一般笑起來,「不過從今天以後,這把劍也不能算是一把普通的劍了,畢竟,這也是砍了一代妖妃的刀劍,想來日後也會被後人提起的吧。」

  長玉靜靜盯著鄭小宛的笑容。

  這張傾城容顏臉上綻放過太多好看的笑臉,妖媚的,嬌柔的,嗔笑的,太多太多。

  可是卻從未展露過一次像今天這般愜意、明朗而乾淨如赤子的笑意。

  長玉靜默了一陣,說:「適才薛止在殿下說了,只要你今日肯出了這含章殿,他應當會饒恕你一命。」

  鄭小宛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饒恕?」她抬手撫了撫明昭帝的臉,「你覺得這可能嗎?」

  她轉過臉來,瞧著長玉溫柔笑起來,眼底的那顆淚痣也跟著一同搖曳,「從我與三殿下締結約定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我不會活著出這盛京宮了。長玉,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薛止想要的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天下,可這名正言順要從何而來呢?自古江山易主、改朝換代,亡國總是要把錯歸結在女人的身上,而今日,我鄭小宛便是這顆棋子。他薛止許給我為鄭氏一族親手報仇雪恨的權力,我鄭小宛就用這條命來謝他。把盛京宮裡所有的不能見光污垢骯髒藏在我身上,再把這個清明世道拱手讓到他薛止的手上,這就是我們的交易。」

  不知為何,長玉突然想到了安氏。

  驟然,心中便有一種悲從中來。

  長玉垂眸:「……我與你是一樣的人。」

  鄭小宛微然笑起來,伸手握住了長玉的手:「所以你母妃的死,我才覺得格外抱歉、對不起,長玉,對不起……驪山行宮裡,我並不是有意要加害你的母妃,只是我為了我的家人,已經無路可退了。」

  鄭小宛看著滿堂幽幽的燈火,眼神飄遠:「可是我絕不後悔。就算我背棄了我的情郎,就算我如今淪落成這副殘缺不全的骯髒模樣,我也不後悔。」

  長玉微微哽咽了一下:「如若你想活下去,我可以為你想辦法。」

  鄭小宛卻握著她的手笑了,笑容溫柔而堅定:「謝謝你,但是已經用不上了。今日如若不是你帶著沾了我血的劍走出這沐宸殿,薛止不會放過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他要登位,我就必須要以死為他開這條路。不以我手除明昭帝,他如何得這燕國?長玉,真的不必了。」

  說著,她靜靜拉過長玉擺在地上的那把劍。

  長玉瞧著她,顫顫伸手,拉了一把鄭小宛的手腕:「你再想想吧。」

  鄭小宛手一頓,眼睫盈盈一抬。

  長玉的眼睛裡已經有了淚水。

  鄭小宛卻釋然笑了起來,溫柔地抬手替她撫乾淨了臉頰上的淚痕:「當日我的父親在這沐宸殿上觸柱而死,今日我便殺了這昏君替他超度。我已經沒有什麼後怕的了,我唯一只怕等到了底下,我的父親會責怪我,為了替他報仇,禍及了燕國無辜的那些百姓。對了,說點別的,長玉,你知道我名字出處嗎?」

  長玉強忍著眼底的淚,一字一頓道:

  「宛彼鳴鳩,翰飛戾天。我心憂傷,念昔先人。明發不寐,有懷二人。

  人之齊聖,飲酒溫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爾儀,天命不又。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教誨爾子,式谷似之。

  題彼脊令,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

  交交桑扈,率場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獄。握粟出卜,自何能谷?

  溫溫恭人,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鄭小宛垂眸笑起來:「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如今我這樣的人,怎還配叫小宛這個名字?只怕我爹知道了以後都要以我為恥。」

  她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拉出了手中的劍。

  一寸劍光如水如鏡,映著她秀麗眉眼。

  長玉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恍然撲身上前想要從鄭小宛手裡搶過那把劍。

  可終是慢了一步,只聽見微微「噗嗤」一聲,緊接著,一股滾燙的東西便濺在她的面孔上。

  兩個人失力一起倒在地上,長玉驚恐叫出聲,兩隻手上卻都已經沾滿了鄭小宛脖頸上噴湧出來的鮮血。

  鄭小宛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滿臉是血,卻笑得格外明艷。

  她抓著長玉的手,吃力地說了最後一句話:「……長玉,快走,快走。別、別留在這兒……」

  陸囂在殿門外等了許久,終於,沐宸殿上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一剎那,他的心好像蹦到了嗓子眼。

  凝眸一看。

  好在,出來的人是長玉。

  長玉自沐宸殿上走下來。

  台階之下,三千兵馬矚目而望。

  她捧著薛止給她的那把劍,慢慢走下台階。

  一場暴雨劈頭蓋臉沖刷下來,帶走上臉上身上的血水。

  那血水順著她的衣裙落下來,淌在台階上,再沿著台階慢慢爬開,最終消散。

  薛止就站在眾人之前,微微含笑看著她。

  長玉走上去,沉默跪下,抬手將手裡的寶劍奉於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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