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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聞到酒味,謝非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喉結動了動,眼睛死死地盯著唐馳洲的手。

  唐馳洲道:“要說這黃酒啊,還數韶興的黃酒!這味兒,嘖嘖!”

  “你總算不喝馬尿了。”謝非是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丟給唐馳洲的下屬,自己拉著慕枕流往棚子裡走。

  唐馳洲抱著酒罈子:“我可沒說要請你喝酒。”

  謝非是道:“反正是一樣的結果,你為何總是屢試不慡?”

  唐馳洲看著謝非是厚顏無恥地伸出手來討酒,嘴角抽了抽道:“難道東海逍遙島窮到連酒都買不起了嗎?堂堂島主像幾百年沒見過酒似的,不是搶,就是討!你顧慮過方府主的面子嗎?要是他知道他師兄這副德行,怕是羞得要鑽地洞了吧。”

  謝非是道:“那是你沒見過他為了看一幅畫半夜三更跑進秀才家裡偷窺的樣子。”

  唐馳洲道:“你見過了?”

  “做賊嘛,總要有一個把風。”

  “……你其實是為了看戲吧。”他不信以方橫斜的武功做賊還需要別人把風。

  謝非是咧嘴一笑,搶過唐馳洲手裡的酒,對著嘴巴咕嚕咕嚕地灌起來。

  慕枕流從錢袋子掏出一錠銀子給唐馳洲。

  唐馳洲震驚地看著他:“這是?”

  慕枕流認真道:“酒錢。”

  謝非是一拍桌子,指著從銀錠變成銀餅的銀子道:“賞錢。”

  唐馳洲:“……”

  唐馳洲咬牙切齒道:“你不怕我下藥毒死你?”

  謝非是皺了皺眉,放下酒罈子道:“你下了嗎?”

  他不高興,唐馳洲就高興:“下了又如何,沒下又如何?”

  謝非是道:“若是下了,我現在就殺了你。若是沒下,我考慮一下要不要殺了你。”

  唐馳洲:“……”他一定是蠢成了豬,才會聽了方橫斜的話,放他一馬。

  謝非是喝了半壇酒,精神慡利,又有心愛之人在側,興致極高:“有什麼不中聽的話,趁現在說吧,我至多揍你一頓,絕對會留你一口氣。”

  唐馳洲身側一人遞了個木匣子過來。

  謝非是看了那人一眼道:“好好的副總兵不當,當隨從?他欺負你?”

  楊廣翼笑道:“我是副總兵,自然是正總兵的隨從。”

  謝非是道:“若想揍他,盡可告訴我。”

  慕枕流見謝非是對他十分維護,不由好奇地看著楊廣翼。

  楊廣翼笑了笑道:“我本是方府家僕。”

  他只說方家而不說哪個方,顯然認定慕枕流知道哪個方,自是方橫斜無疑了。慕枕流暗道:方橫斜的手果然伸得很長。怪不得唐馳洲會成為方橫斜的親信。

  謝非是接過匣子,將它打開。

  竟是寶戟。

  唐馳洲道:“物歸原主。”

  謝非是提起寶戟,隨手揮了兩下,狐疑道:“你有這麼好心?”

  唐馳洲道:“我又不用戟。”

  謝非是道:“我也不用。”

  ……

  與鈍光同出一源的武器竟遭嫌棄?

  唐馳洲臉上有些掛不住:“好歹它也是鈍光的兄弟,鈍光被你爹帶走了,拿個兄弟回去鎮宅也好。”

  謝非是將寶戟放回匣子。

  “也算是,”唐馳洲別開頭,支支吾吾地說,“表達我對俞夫人的敬意吧。”

  謝非是關匣子的手微微一頓。

  “如此結果,實非我的本意。”唐馳洲見慕枕流眼中的敵意和譏嘲,搖頭苦笑道,“我現在說什麼,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吧。唉,這寶戟也算是那場戰鬥的見證者,還給你們,我想俞夫人會更加高興。”

  慕枕流垂眸,盯著銳光內斂的寶戟,低聲道:“它可有名字?”

  唐馳洲道:“俞夫人的閨名?這我如何曉得?”別說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也要裝不知道。

  謝非是道:“就叫俞夫人吧。”

  唐馳洲暗道:這不廢話嗎?俞夫人不叫俞夫人能叫什麼夫人?要是叫了別的,俞東海還不化為厲鬼掐死那人。

  慕枕流點頭道:“好。就叫俞夫人。”

  楊廣翼道:“俞夫人是巾幗女傑,與寶戟這樣的神兵利器,真是在相配沒有了。”

  唐馳洲:“……”好像,被奇怪地排斥了?

  謝非是將匣子背在身上,一手牽著慕枕流,一手提著半罈子酒往馬的方向走:“我收下了。”

  唐馳洲追了幾步道:“一場朋友,聽我一聲勸,不要上京!那裡去不得!”

  慕枕流握著謝非是的手微微一緊,又有些頹然地鬆了開來,卻被謝非是用力地握緊。他仰頭,一口氣飲盡剩下的半壇酒,將酒罈子往石頭上一摔,豪氣干云:“我夫人要去,就去得。”

  他翻身上馬,彎腰將慕枕流抱到身前,沖唐馳洲道:“我也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唐馳洲一臉凝重。

  “走的時候將這些碎片收拾了。”謝非是指著酒罈子的“屍骨”,“省的扎到人。”

  唐馳洲目瞪口呆地看著謝非是與慕枕流騎著馬,悠然遠去的背影,問楊廣翼道:“既然怕扎到人,為什麼要摔它?”

  楊廣翼憨厚地笑笑。

  唐馳洲哼了一聲,看著謝非是和慕枕流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漸漸地收斂了嬉笑之色,對著天空望了半晌,終是一咬牙,從懷裡掏出一份奏摺,隨手交給身邊的隨從道:“八百里加急,上京!”

  楊廣翼皺眉道:“什麼?”

  唐馳洲道:“總不會是好話。”

  楊廣翼道:“別忘了主人的交代。”

  唐馳洲道:“方府主說過,我們與他分坐兩條船,只是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如今,暗流湍急,兩條船一前一後,有快有慢,少不得只好……各行其是了。”

  第五十八章 未來

  今年的天氣十分古怪。

  剛剛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又一下子冷下來,下了一場小雪,地上的冰沒有結起來,卻濕滑難行。

  沈正和陰沉著臉坐在成衣鋪的門口,看著瞿康雲在隨從的攙扶下慢吞吞地從一條小巷子裡走出來,眼見著對方要上轎子,他順手拿起地上一塊石頭砸了過去。

  “誰?”

  瞿康雲暴喝一聲,就被自己的侍衛按著腦袋,硬塞入轎子裡。

  等瞿府的侍衛們鬧明白扔石頭的人不是刺客,而是坐在路邊看戲的沈大人時,瞿康雲已經嘀嘀咕咕了不少時候。

  “沈正和,沈匡國,你到底想幹什麼?”瞿康雲聽完侍衛的稟告,把轎帘子一掀,怒氣沖沖地殺到他面前。

  沈正和道:“打醒你。”

  瞿康雲眼睛一眯:“什麼意思?”

  沈正和站起來,猛然推了他一把。

  瞿康雲的侍衛們不敢打擾兩位閣主談話,故意隔著一段距離站著,此時救駕不及,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大人被別家的大人欺負,摔了個四腳朝天。

  瞿康雲掙扎著起來,站得太猛,差點向前撲出去,又被趕過來的侍衛們扶了一把,才站住:“你……”

  沈正和道:“天這麼冷,地這麼滑,還敢亂跑亂撞,你是有多蠢?”

  瞿康雲噎了下,急喘了兩口氣,瞪著他道:“你,你……”

  沈正和道:“不會說人話?我走了。”扭頭要走,被瞿康雲一巴掌拍在後背上。

  成衣鋪里立刻跳出幾個人。

  瞿府侍衛不甘示弱,雙方劍拔弩張。

  竟醞釀起一場一觸即發的大戰來。

  沈正和回過身,冷冷地說:“清醒了?”

  瞿康雲臉色通紅,看不出是氣的還是凍的:“去我府里,敢不敢?”

  “不敢。”沈正和不假思索。

  瞿康雲鼻孔朝天:“還有你沈正和不敢的事?”

  沈正和道:“我怕鬼。”

  瞿康雲道:“我家哪來的……”他猛然想起沈正和曾經說過他家是鬼屋,臉色有越來越紅的趨勢。

  沈正和道:“前面有家酒樓,我們去那裡坐坐。”

  “酒樓人多嘴雜。”

  “我包下來了。”

  瞿康雲有些不服氣:“你篤定我會跟你去?”

  沈正和埋頭往前走,淡然道:“我只是想安安生生地吃一碗飯。”

  安安生生地吃一碗飯。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讓瞿康雲安靜下來。

  因為他也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吃過一碗安生飯了。

  或許是酒樓的飯菜真的不錯,又或者,瞿康雲真的太想再吃一碗安生飯,所以,他吃了一碗又要了一碗。

  沈正和放下筷子,用茶水漱口,慢條斯理地說:“你投靠了隆王?”

  瞿康雲咳嗽一聲,飯噎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好在瞿府的侍衛怕自家大人又被欺負,不敢遠離,及時上前幫忙,才將那口飯拍了出來。瞿康雲揮手叫人退下,無奈地看著沈正和:“你不是說吃一頓安生飯嗎?不能等我吃完再提?”

  沈正和道:“我說吃一碗,你已經吃了一碗了。”

  “……多吃你一碗飯你還計較?沈匡國,你也太小氣了吧!”

  沈正和道:“我還有事,不能留太久。”

  瞿康雲舀了碗湯,氣定神閒地喝著:“又擔心你的兩個學生?”

  沈正和道:“擔心一個。”

  瞿康雲道:“說句不中聽的。方橫斜在西南隻手遮天,你既然敢將人送進去,就要做好收屍的準備。”

  沈正和低頭喝茶。

  瞿康雲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沈正和放下茶杯:“什麼?”

  “少裝糊塗。”

  “你和隆王?”

  “我和隆王清清白白,不知你從哪裡聽來的混帳消息。我只是想問清楚,誰在暗地裡中傷我!”

  沈正和緩緩道:“現在不承認沒關係,總有身懷六甲的時候。”

  瞿康雲黑臉。

  沈正和道:“信王之亂猶在眼前,皇上最忌諱的就是臣子結交各王,這是逆鱗,一觸即死。你想死,直接淹死在自家的花池子裡,還能做個花泥,何必兜兜轉轉地拉個人當墊背?再說你和隆王都不是玉樹臨風的人物,你拉他下水,一個老頭子加一個丑胖子,後世議論起來,他是昏庸的笨蛋王,你是諂媚的老佞幸。得了這樣的虛名,難道就能流芳後世?”

  瞿康雲甩袖要走。

  沈正和又道:“你若是想幫方橫斜,直接背著荊棘去天機府門口跪個三天三夜,簡單輕鬆,還不連累旁人。”

  瞿康雲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是個怕痛的人,平常不做這般自虐的事,今日這樣,顯然是怒極了。“沈正和,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江山已經到了向後再看三十年的地步了嗎?”

  沈正和端茶的手微微一頓。

  瞿康雲道:“皇上多久上一次朝?每次上朝是什麼模樣?他為何不動方橫斜?為何對你我進諫加緊各州府監管,令各州官上京述職之事遲遲不准?難道你看不到嗎?皇上早已經有心無力了!他的身體和神智……還不知道能撐多久。”

  沈正和面色一緊。

  瞿康雲壓低聲音道:“萬一,若是有個萬一……南有南疆王,西北有西北王,還有各個領兵在外的將軍,他們之中誰忠誰jian,誰會亂誰會平亂,誰能用誰不能用。”他頓住,用極輕、極沉、極鎮定的語氣問,“誰穩定江山大局,你心中有數嗎?”

  沈正和道:“還不到那個時候。”

  瞿康雲道:“那你說什麼時候是時候?難道要等皇上頒布你的《帝律》嗎?”

  沈正和面色不動,握著茶杯的手卻緊了緊。

  瞿康雲道:“我知道《帝律》是慕憲臨死前的遺願,你和慕枕流都很想將他完成。但慕枕流是個年輕人,正是有抱負有理想的時候,他幼稚可笑我能理解。可是你,沈正和,你當了多少年的官,吃了多少年的米。難道還相信這世上會有約束帝王的律法嗎?縱然有,誰該執行?誰能執行?誰敢執行?!”

  天空,突然下起紛紛揚揚的雪來。

  同樣一片天空下,慕枕流和謝非是面對的卻是一場雨。

  離開西南之後,他們一直挑山路走。山上少人家,他們運氣好,找到了一座獵人打獵用的空屋,房門沒鎖,像是特意給來往的行人留個方便。

  謝非是生了火,抱著慕枕流一邊烤火,一邊聽他說自己的理想抱負。“《帝律》的執行者自然是王公大臣。他們吃著的俸祿都是百姓們的稅收,難道不該做更多的事情嗎?”

  謝非是道:“那皇帝一生氣,要砍他們的腦袋怎麼辦?”

  慕枕流道:“按照《帝律》,是可以被赦免的。也就是說,就算是皇上也無權殺他們。”

  謝非是道:“若皇上無權殺他們,他們橫行無忌,無法無天了怎麼辦?”

  慕枕流道:“皇上不能因為他們遵循《帝律》指出皇上的錯誤而殺他們,但他們若是犯了其他的罪,皇上還是能用其他的律法來處罰他們。”

  謝非是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上若想要強加一個人的罪,簡直張口就來。”

  慕枕流道:“那其他的王公大臣便該阻止皇上的這種行為。兔死狐悲,我想,清醒的王公大臣應當能想到這一點。”

  謝非是又道:“皇上手掌生殺大權,他若執意要殺,其他人又能如何?”

  慕枕流沉默了許久,才對著火光,緩緩地說道:“那便該用不驚擾百姓,不動搖江山根本的方法,另立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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