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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色頭髮的小男孩嘆了口氣,停下腳步。

  “不要跟著我。”他說道,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些微的嫌惡與再明顯不過的恐懼。

  他能感覺得到,現在在他周圍隱藏著什麼東西,而這東西,常人無法看到。

  夏目貴志知道,自己之於身邊那些同學與親戚,是個異類。

  他能夠清楚的看到常人所無法窺視的世界——他能夠看到,能夠對話,能夠觸碰。

  其他人都做不到。

  “走開。”他抬頭面對著眼前什麼都沒有的虛空——他無法確定跟著他的那個不可言說的存在的具體方位,卻是清楚的知道對方能夠聽到他的話的。

  “不要跟著我。”他再一次說道。

  “小鬼。”眼前倏然出現了一道虛影,嚇得小男孩兒往後退了兩步。

  夏目貴志盯著眼前漸漸變得凝實的身影,握著書包肩帶的手掐緊了。

  突然顯出了身形的人——應該說是妖怪。這個妖怪有著同人類別無二致的樣貌,甚至以人類的審美而言,是一個相當俊美的男性,可對方詭異的現身方式、頭頂上那對與發色同樣黑沉的耳朵和身後掃動的尾巴,無一不在昭示對方並非人類這一事實。

  迄今為止,夏目貴志都沒有見過這樣像人類的妖怪。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啊,小鬼。”那個妖怪挑著眉,鼻翼輕輕動了動,似乎是在嗅眼前的人類的氣味。

  過了半晌,那個黑色頭髮的妖怪眨了眨眼,表情變得緩和了許多,“夏目玲子的……兒子?”

  茶色頭髮的小男孩兒微微一頓,抿了抿唇,“是孫子。”

  “啊。”妖怪點了點頭,“那玲子呢?”

  “玲子外婆早已經去世了。”

  “……”黑髮的妖怪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面前的小男孩兒,似乎有些懊惱,“好吧,是我忘記時間了。”

  夏目貴志沒有詢問對方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是看著眼前的妖怪,咬著下唇,“你是玲子外婆的朋友嗎?”

  “也不算是朋友。”妖怪垂眼看著剛到他腰部高度的小孩兒,目光掃過他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和細小的傷口,“不過你們祖孫倆還真是一樣的沒長進。”

  他說完,向著夏目貴志伸出手,抓住了想要後退的小男孩兒。

  妖怪的手掌出乎意料的溫暖——這讓夏目貴志微微愣了愣。

  記憶之中,那些接近他並企圖吃掉他的妖怪,都是冷冰冰的。那些被妖怪橫穿而過的人多少也會感覺到一股涼意。

  有著這樣體溫的妖怪,夏目貴志是第一次見。

  也可能是他見識太少了,小男孩兒這樣想道。

  “第一次遇到夏目玲子的時候,她比你還狼狽。”妖怪的手指撫過夏目貴志手臂上的傷痕,在小男孩兒驚訝的注視之下,那道細長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

  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的,充滿了訝異,“妖怪竟然也有這樣的力量嗎……”

  “誰說我是妖怪了?”黑髮的妖怪不樂意了,他頓了頓,“雖然以前是。”

  夏目貴志將視線從自己的手臂上挪開,看向眼前的妖怪,“不是妖怪,那是什麼呢?”

  “是神明。”自稱是神明的妖怪頭頂的耳朵抖了抖,指了指商店街門口供奉的一個小神龕——正是吞邪的神龕。

  鬼知道商店街為什麼不供奉惠比壽而供奉吞邪大神。

  夏目貴志瞪大了眼,“吞邪大神嗎?”

  “別這麼叫我。”黑髮神明打了個哆嗦,“叫我敖凌就好……你的名字?”

  得知了神明名諱的小男孩兒臉上泛起細微的紅暈,“夏目貴志。”

  跟夏目玲子姓?

  敖凌挑了挑眉,指了指夏目貴志身上的痕跡,“玲子沒人照顧所以被欺凌,你呢?”

  夏目貴志抽回手,沒說話。

  敖凌抬頭看了看天色,將耳朵和尾巴藏起來,拍了拍夏目貴志的肩,“我跟你回去看看。”

  小男孩一驚,“——不用了!”

  神明聞言,也不說話,只是無聲的注視著他。

  歷經的長久時光與年歲所沉澱而來的氣勢厚重而悠長,即便只是不帶任何威脅意味的凝視,也讓年幼的人類之子感到難以承受。

  最終他還是帶著神明前往了自己寄宿的家庭。

  那是一間小公寓。

  幾乎只需要掃一眼,敖凌就能夠看得出來這個家庭並不適合幼崽居住。

  怨念與惡性的戾氣盤旋在這個房子裡,在如今這個不宜妖怪生存的世界裡,這裡的黑暗氣息足以滋養許多會對人類的身體造成傷害的小妖怪。

  而人類的幼崽,對於那些小妖怪而言脆弱無比,又十分的好欺負。

  只需要小小的一點妖力,就足夠讓幼崽患上一場大病,不細心照料的話,一命嗚呼也是很可能的。

  神明輕輕勾了勾手指,將那些黑暗與潛藏的小妖怪直接都抓了出來,黑暗吞噬掉,失去了賴以生存的黑暗的小妖怪被扔到一邊自生自滅。

  敖凌轉頭,一臉奇妙的看著身邊滿臉震驚的夏目貴志,“你能夠在這樣的地方安然活著,也是不容易。”

  小男孩兒指了指連滾帶爬的跳樓的小妖怪,“那些……”

  “都是這家裡的小東西。”神明托著腮,“你不適合繼續在這裡生活,你身上的氣息對妖怪的誘惑力很大,混在人群中這氣味被混雜稀釋了還好,但是長時間呆一個地方的話,氣味就會變得濃厚,早晚有你承受不了的妖怪找上來。”

  但我無處可去。

  夏目貴志想要這麼說,他仰著頭看著身旁的神明,內心激烈的掙扎著。

  他心中蠢蠢欲動的想要試一試能否乞求神明帶他離開——他並不介意什麼神隱或者其他的傳聞,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但他卻不敢將這個想法說出口。

  因為他只是一個卑微的、渺小的、不被這個世界所歡迎的人類。

  神明偏頭掃了一眼身邊的小男孩兒,輕嘖一聲,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本來只是路過聞到了玲子的氣味想過來看看她,現在似乎是要帶個拖油瓶走了。”

  夏目貴志被壓著腦袋,聞言一愣,抬起頭來茫然的看著眼前的神明。

  但在下一瞬間,他眼中的茫然褪去,琥珀色的眼中透出漂亮璀璨的光來,“您、您要帶我離開嗎?!”

  敖凌笑了笑,“不願意?”

  夏目貴志緊緊握住頭頂上正欲撤走的大手,“我願意!”

  神明順著他的力道又捏了捏他還帶著些嬰兒肥的臉,“在外邊等著。”

  夏目貴志用力點了點頭,後退兩步躲在樓梯拐角,探出一個腦袋尖兒,驚嘆的看著敖凌身上的神袍化作筆挺的西服,敲響了他寄宿的那個家庭的門。

  夏目貴志並不喜歡這個家庭,雖然他始終都感激著這對夫妻願意出於人道精神收留他,但卻始終都喜歡不起來。

  這個家庭的家庭成員之間本身矛盾就十分尖銳,男人酗酒,喝醉誤事丟了工作只知抱怨,女人為了房貸與家庭不得不出門找活干,也許是在外邊找到了什麼慰藉——或者是從事了什麼特殊性質的工作,她經常夜不歸宿。

  男人花完了自己的存款,便著女人的錢繼續酗酒,每日罵罵咧咧大吵大鬧,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動起手來。

  女人便更不願意回來,只每天等在夏目貴志上學的路上,將一日需要的錢交給他——為什麼按天來給,並非女人小氣,而是她發現自己的丈夫每次都會搶奪夏目貴志帶回去的生活費。

  女人對於這個寄養在他們家的小男孩兒是十分內疚的,她知道自己不在,夏目貴志可能會挨餓受凍,甚至可能會遭到丈夫的咒罵與毆打,但她卻始終都不願意再回去。

  夏目貴志曾經看到這位阿姨跟另外一個西裝革履的男性走在一起,形容親密,便什麼都明白了。

  不是不想幫他的吧,夏目貴志想著,而是如果帶上了他,也許阿姨和那個男性就會分開。

  因為他是個累贅,是個無用的拖油瓶。

  有著這樣的認知之後,即便面對著許許多多的不公,夏目貴志也沒有絲毫的怨言。

  夏目貴志是個堅強的小孩,只要有人還對他有著一絲善意,他就能夠擁抱著這份善意,汲取著溫暖努力的活下去。

  不過,這些已經沒關係了,夏目貴志看著走入了那間公寓的敖凌,抿著的唇角微微翹起來。

  如果是神明的話,一定不會再拋棄他的。

  ——哪怕被敖凌欺騙了,其實他是個妖怪也無所謂,反正他一無所有,也被人稱之為怪胎。

  怪胎馬上就要有真正的容身之所了。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像是破土而出一路瘋長的藤蔓,糾纏著心臟,怎麼扯都扯不掉。

  敖凌從屋子裡出來,抱著一個大紙箱子,轉身走向夏目貴志。

  “來看看,玲子的遺物和你的東西,有沒有少?”他招呼著蹲在樓梯旁邊的小男孩。

  夏目貴志聽話的湊過來,清點了一番之後,點了點頭,“就這些。”

  “唔。”敖凌抿著唇皺著眉,看著被壓在箱底的一本綠色厚殼的書冊。

  夏目貴志看著敖凌的神情,有些緊張,“怎麼了,敖凌……大人?”

  “總覺得有點不對,這個。”敖凌指了指那本書冊,想了想,還是將之拿了起來,“介意我翻開看看嗎?”

  夏目貴志搖了搖頭,“請便。”

  敖凌解開手中的書冊,便看到從中落下一封壓得扁扁的摺疊好的紙張,紙張上寫滿了字。

  神明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類之子,對方也滿臉茫然的回望著他。

  “看看?”敖凌問道。

  夏目貴志點了點頭。

  小男孩國文成績不錯,眼看著那娟秀的字體,雖然字認不全,理解能力也不太夠,但也能從格式上分辨得出這是他外婆夏目玲子寫給一個名為巴衛的人的信件。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寄出去。

  敖凌看完信件的內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書冊,翻過面來,才發現上邊寫著友人帳三個字。

  這就是信件里提的友人帳了。

  這封信的確是夏目玲子寫給巴衛的,這姑娘知恩圖報,在學會了如何掌握力量之後,外出遊歷的同時收服了許多妖怪,想著巴衛經常抱怨神社缺少勞動力的事情,就琢磨著把這本寫滿了妖怪名字的友人帳交給巴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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