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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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影動,風不止,林中夜霧似薄紗,朦朦朧朧,飄飄緲緲。

  幽暗詭異的樹林裡,一人挑燈坐於她身後的巨石頂上。

  燈光炫紅灼目,照得他優美的下頜線條更加流暢。

  牽住燈籠的竹枝青翠得好像剛剛開採出來的碧玉,被那樣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指輕輕握住。

  他就那樣靜靜坐著,眼眸純淨澄澈得仿佛從未被玷污過的天池水。

  百里長歌一怔,隨後眼眸一眯,印象中,凡是穿紅衣的男子大多妖孽,而眼前這位,好奇打量著她和沈千碧的眼神明顯就像個剛剛步入塵世的孩子。

  如此的不食人間煙火而又無辜!

  「小醫官,這是人還是鬼?」一旁沈千碧看得直哆嗦,扯了扯百里長歌的衣袖。

  「廢話,你見過這麼好看的鬼?」百里長歌斜睨她一眼,目光再次轉移到眼前的男子身上。

  他似乎對她們兩個非常好奇,借著燈籠的紅光歪著腦袋打量了半天,最終似乎確定了什麼東西,才輕啟唇瓣問百里長歌,「你能帶我回家嗎?」

  百里長歌身子一抖,呼吸顫了顫。

  大半夜從林子裡冒出來讓她帶回家,這這這……這是哪位狐仙?

  「天快亮了。」紅衣大仙抬手指了指黎明即將到來的天空。

  「還說不是鬼!」沈千碧用手肘拐了百里長歌一下,「你見過哪個正常人這樣說話的?」

  「哪有那麼好看的鬼?」百里長歌眉頭輕蹙,依舊堅持自己的觀念,「就算不是人也是狐仙之類的。」

  沈千碧一噎,隨即憋出內傷,狐仙跟鬼還有區別?

  「你能帶我回家嗎?」紅衣大仙依舊重複著那句話,「天快亮了。」

  那聲音明明如同泉水滴落時碎開無數水花那樣清潤好聽。

  百里長歌卻聽得起了一身白毛汗。

  她左手抬著右手受傷的胳膊,緩緩站起身來看著他,目光清冷如冰泉,「你是誰?」

  「你能帶我回家嗎?」紅衣大仙仿佛聽不到她說話,只是時不時抬頭看看已經被黎明勾勒出一層金邊的黑雲,嘴裡不停地喃喃道:「天快亮了。」

  「小醫官,這些妖啊鬼啊的不都是最怕白天,最怕太陽嗎?」沈千碧還蹲在地上,從她的角度,只要不站起來就看不到紅衣大仙,她仰起頭,看著站在巨石前的百里長歌,低聲道:「那些殺手已經走了,待會兒我選好方位,口令一下喊跑你就撒開腳丫子只管拼命跑,至於這位大仙,我相信等太陽出來,他就會灰飛煙滅了。」

  「有道理。」百里長歌點點頭,也是將聲音壓到最低回應她,又道:「你趕緊的看一看哪個方向好跑,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再這麼耗下去,我的手臂估計會直接廢了。」

  「你身後東南方向,一、二、三開跑!」沈千碧話音剛落,人已經往東南方向叢林外跑去。

  百里長歌看著她一溜煙跑得比兔子它爹還快,她恨得牙痒痒,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因為紅衣大仙纏上她了,纏上她了……

  「帶我回家,天快亮了。」

  沈千碧剛剛喊完口令的時候,她原本一個飛快轉過身準備開跑來著,誰知大仙速度更快,還不等她邁出一步直接躍到她背上趴著。

  看看還沒完全天亮,依舊昏暗詭異的四周,百里長歌突然有種「妹妹背著洋娃娃」的錯覺。

  她身子一僵,伸出沒受傷的那隻手,想將背後的人一巴掌打落,卻聽得背後的人終於換了句台詞,「天亮了,我就走不了了。」

  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百里長歌腦子裡「轟——」一聲,如同燒得滾燙的油鍋里突然落進一滴冷水,瞬間就炸開來。

  她悔恨啊,早知道就該聽沈千碧的話別理會他直接開跑。

  「大大大大……大仙。」百里長歌哆嗦著牙齒,「我家裡還有個快要生仔的老母豬沒吃飯,您老大仙有仙量,快些回天庭去吧!」

  「唔……」背後的人應了一聲,隨後下巴枕在她肩膀上,雙手從背後摟著她的脖子,不多時便傳出一陣均勻的呼吸聲。

  這叫什麼事兒?

  百里長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早已跑出好遠的沈千碧沒見到百里長歌跟上來,她索性又沿著原路返回,老遠就見到百里長歌背著那個男子一步一步極為艱難地往她這邊走來,她一驚,面部一陣抽搐,指著百里長歌的後背,不敢放開聲音,只能打著唇語問:「你瘋了!怎麼把他被背過來了?」

  百里長歌神情無奈,也用唇語回過去,「我也不想啊,可是他就是不下來!」

  「你……你離我遠些。」沈千碧趕緊轉身,不想被百里長歌追上,只能加快腳步往前走,與她保持著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餵……那個……大仙,您老能不能下來自己走走?」百里長歌手臂受著傷,背上還背著一坨,走得那叫一個委屈,幾乎是走兩步歇一次,不到一刻鐘,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看著沈千碧悠哉悠哉在前面亂蹦的樣子,她就牙痒痒。

  完全走出樹林的時候,百里長歌險些虛脫了,她扶著一棵松樹直喘氣,看了一眼坐在樹下的沈千碧,低聲對她招呼,「你快過來拿根樹枝從背後把他打暈從我背上弄下去,我實在背不動了。」

  「萬一我過去的時候,他突然睜開眼睛,眼睛裡冒出綠光,綠光還有毒,直接將我毒死怎麼辦?」沈千碧平時什麼都不怕,唯獨一說到與鬼怪沾邊的,她簡直比三歲孩童還要膽小。

  「扯淡吧你!仙俠話本看多了?」百里長歌喘著氣道:「這就是個心智不全的人而已。」隨即不耐地擺擺手,「你趕緊的過來想辦法把他給弄下去,我實在受不了了。」

  「我不干!」沈千碧反而往後退了兩步,搖著頭道:「若是讓我幫你抓犯人找證據還可以,讓我近距離接觸這種怪東西,我死也不干!」

  沈千碧說什麼也不肯過來。

  百里長歌無奈之下只能去拽摟著她脖子的那兩隻手,但那手好像有千斤重,無論她怎麼拽都拿不開,更別提想辦法將他從背上抖下來。

  「你過來。」百里長歌連哄帶騙對沈千碧道:「你看,無論我怎麼弄他都不會醒,也不會傷害我,現在你不用怕了吧,趕緊過來撓他痒痒,我就不信還有人不怕這個的。」

  沈千碧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舒睡不醒的紅衣男子。又看向百里長歌,「他果真不會醒?」

  「不會!」百里長歌眉眼堅定道:「走了這一路,我算是明白了,我背上這位就是繼病弱長孫殿下之後的第二奇,點紅燈的那個傢伙。」

  頓了頓,她又咕噥道:「難怪老頭子在我出谷的時候會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別招惹他,我一直以為是個極度囂張的人物,今日一見,竟然比我想像中的更難纏。」

  她嘀咕的聲音很小,沈千碧沒聽清楚,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小醫官,你在那念念有詞的說什麼呢?」

  「還能有什麼?」百里長歌幽怨道:「還不是祈禱玉帝老兒趕緊派天兵天將來收了這妖孽。」

  沈千碧噗嗤一聲笑出來,「行啊你,連玉帝老兒都扯上了。」

  「趕緊的別廢話!」百里長歌見她站在那兒乾笑,就是不準備過來,她皺了皺眉,「再不幫我,待會兒那個不男不女的老東西追出來,我們倆誰都別想跑。」

  沈千碧似乎被她這句話震懾到,想起昨夜那驚心的一幕,她神色一凜,踱步過來,從地上撿起一根手腕粗的樹枝,不偏不倚直直朝著百里長歌背上那人的後腦勺打下去。

  「唔……」背上的人似乎感應到了疼痛,不安的皺了皺眉,身子也動了動,然後再次將頭枕在百里長歌肩上繼續睡。

  「你是不是沒用力?」百里長歌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怎麼連個睡著的人都打不哭?」

  「我已經用盡力氣了。」沈千碧趕緊道:「但是好像對他沒什麼用。」

  「不是吧?」百里長歌明顯不信,「他剛剛明明什麼反應也沒有,說明是你打得太輕了。」

  「我不敢再打了。」沈千碧突然睜大眼睛,一下扔了手中的樹枝,急切道:「血……他的後腦勺流了好多血……再打的話要出人命的。」

  百里長歌心下一驚,想著背上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材料做的,人家都把他打得流血了,他還只是輕輕「唔」了一下又睡著了。

  「那你快過來幫我把他弄下去!」百里長歌道:「要是再耽誤下去,他在睡夢中直接死了,那你可就攤上一條人命了。」

  沈千碧聽她一說,頓時意識到了嚴重性,迅速走到她身側,使出渾身解數才把男子的手從百里長歌脖子上掰下來,最終連他整個人也卸下來。

  「呼——」百里長歌終於得以輕緩一口氣,她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後吩咐沈千碧,「你趕緊去這附近找幾株止血草來,能弄到水更好,必須儘快給他止血。」

  「好!」沈千碧忙不迭點頭,一溜煙跑進樹林,她不敢走得太遠,以免再次遇到昨夜那個老東西,只在附近隨便走了一圈便採到三株止血草拿著回來,將止血草往百里長歌手裡一扔,她靠著樹坐下,嘆氣道:「水我是拿不回來了,估計那老東西還沒出林子呢,你就將就著用嘴嚼爛給他敷一敷得了。」

  「你打傷的人,為什麼要我用嘴嚼爛草藥給他敷?」百里長歌緊緊皺著眉,上次和葉痕一起在樹林遇刺,她不得已嚼了兩株紫珠草,苦得險些流淚。

  「我是為了幫你才打他的。」沈千碧指了指睡得一無所知的男子,又道:「你是男人,又不用避嫌,怕什麼?」

  她這一說,百里長歌這才想起來自己如今是女扮男裝,無奈地抿了抿唇,只能把苦往肚子裡咽,閉著眼睛將止血草葉子塞進嘴裡。

  幫男子敷完藥,天色已經大亮,林中鳥兒嘰嘰喳喳,與昨夜滿林夜梟怪叫截然不同。

  百里長歌站起身子,看著這生機盎然的林子,有些後怕地說道:「早知道就不來了,潘楊沒找到,反而給自己弄了一身傷。」又問:「馬兒留在樹林裡了,你能不能吹個口哨將它們喚出來?」

  「小意思啊!」沈千碧回答得乾脆,「只不過我不敢,萬一那老東西跟著馬兒出來,那我們兩個不是引火*?」

  「倒也是。」百里長歌咬唇道:「為今之計,只能找條小道走著回城了。」眼風一瞥地上睡得安謐的男子,她心中划過一絲不忍,又有些糾結道:「這個人,到底要怎麼辦?把他扔在這裡萬一他傷還沒好直接死了,那我們兩個就成了殺人犯。可是要帶上他,似乎有些困難。」

  「應該沒那麼容易死吧?」沈千碧湊近身子看了一眼,「我記得昨夜他出現的時候那些殺手瞬間就撤退了,說明這個人還是有些本事的,我剛才那一下雖然重了點,但你也為他敷過藥了,應該沒什麼大礙。」

  百里長歌嘴角抽了抽,想著這個人可不是本事得很麼,大晚上的跑出來嚇人。

  轉念一想,她忽然覺得不對勁,傳說中這個人不是一到晚上就要去望天崖的嗎?怎麼昨天晚上會出現在距離望天崖十萬八千里遠的滁州南城郊外?

  難不成真的認錯人了?

  正在糾結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傳說中的那個怪人,百里長歌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

  「應該是前來尋我們的人。」沈千碧鬆了一口氣,看向百里長歌道:「不用擔心了,待會兒讓人把他帶回去,你再幫他把傷口好好處理一下就行。」

  百里長歌點點頭,畢竟是她們打傷人在先,無論怎麼說都有幫人家醫治好的義務。

  先前那陣馬蹄聲越來越近。

  百里長歌她們所坐的這個位置正對著大路,只要那些人一走近便能看到,所以兩人都懶得走出去跟那些人打招呼,只等著他們走過來。

  當先一騎,從聲音聽得出來馬兒的步法極其凌亂,馬背上的人似乎非常慌亂,一個勁兒的調轉馬頭四周查看。

  百里長歌探出頭,看見踩著滿地晨露而來的葉痕背影挺拔地騎在馬背上。

  清晨的陽光穿過雲層,投一縷在他沾染了些許泥漬的月白錦袍上,她眼睛瞄見他靴子上有不少濕泥,明顯是找了一夜,單薄的背影看起來極其孤清,不由得心口一刺。

  她想開口告訴他自己就在身後,可是話到嘴邊時突然哽咽了,不單單是因為沈千碧在場,而是她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立場來喊出這一聲。

  「王爺,這邊!」沈千碧看見葉痕,趕緊欣喜地喚他。

  葉痕聽到聲音,立即撥轉馬頭轉過身來。

  當看清百里長歌面容的時候,仿佛無盡黑暗中終於尋到渴望已久的那抹亮光,他懸了一個晚上的心終於落下去。

  百里長歌亦抬眼怔怔看著他。

  四目相對,他瞳眸里是難以掩飾的欣喜,是失而復得的疼惜,是塵埃落定的釋然。

  她眼眸里有過一絲笑意,但也只是絢爛煙花般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無止境哀涼。

  昨夜生死一線時想對他說的話似乎在重逢這一刻煙消雲散。

  百里長歌扶著身後的松樹掙紮起身,勉強勾了勾唇,「王爺早!」

  「你還好嗎?」葉痕打馬上前來,上下仔細打量著她,當看到她右手臂上的傷時眼睛眯了眯,呼吸頓了頓,低聲問:「怎麼受傷了?」

  「小傷而已。」百里長歌很客氣地笑道:「有勞王爺掛念。」

  「沈都尉,兵衛們都在後面,你先跟著他們回去吧!」葉痕看向一邊的沈千碧,隨意吩咐了句。

  「可是……那個人怎麼辦?」沈千碧為難地指了指百里長歌身後。

  葉痕一偏頭,這才發現躺在地上的紅衣男子,霎時臉色一變,原本就眯著的眸子直接眯成一條線,良久,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才低聲問百里長歌,「他是誰?」

  「不知道。」百里長歌搖搖頭,解釋道:「不過他是因為我而受的傷,我理應將他帶回去養傷的。」

  「既然這樣,那小醫官你回來的時候多多照顧他一下,我就先失陪了。」沈千碧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話完直接走向跟著葉痕而來的兵衛,吩咐一個兵衛讓了匹馬騎上後直奔滁州城。

  「你的傷嚴不嚴重?」葉痕從那男子身上收回視線,再度看向百里長歌,目光中滿是疼惜與不忍。

  「剛剛說過了,小傷。」百里長歌淡淡應聲,再不看葉痕,轉身蹲到地上就要去扶那紅衣男子。

  「你受傷了,讓別人來送吧!」葉痕說完,沖後面一個衙差招招手,那衙差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翻身跳下馬走進林從百里長歌手中接過依舊沉睡的男子背上迅速走回去,再度翻身上馬帶著男子飛奔向滁州城。

  所有人離開以後,寂靜的樹林外圍便只剩下百里長歌和葉痕兩人。

  葉痕跳下馬,逐漸走近她,在她閃躲的時候輕輕拉過她受傷的那隻手臂,用非常輕柔的動作撩開衣袖,當看清那深可見骨卻又凹凸不平,沾染了些許綠色草藥汁的傷口時,他的指尖顫了顫,連帶著呼吸都顫抖了幾分,心臟處一陣陣疼痛,不由分說將她緊緊抱進懷裡。

  百里長歌本想掙扎,卻無奈右手臂實在疼得緊,她索性放棄,輕輕垂下手臂,任由他緊緊抱著自己,抑鬱了一個晚上的心情在聞到他身上那股晨露的清新氣息時如同常年漂泊的船隻尋到避風港,所有的抑鬱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紅著眼眶,「葉痕,你知不知道,你再晚一步來,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是我的錯。」葉痕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道:「我不該讓你一個人犯險的。」

  「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不願見我?」百里長歌喉嚨處哽咽得有些疼痛,說出的話極其沙啞。

  「都是我的錯。」葉痕放開她,俯下身,雙手捧起她的臉頰,像在看待一件絕世珍寶,聲音小心翼翼,「等回去以後,你要如何打罵,我都無怨言,只要你以後再也不要像昨天晚上一樣離開我可好?」

  本來不想哭的,被他這一說,百里長歌頃刻間想到昨夜的種種情形,想到她在狠下心用鋒利石塊割破手臂以血為餌引夜梟攻擊那老東西的時候其實是抱了必死心態的。

  剛才被強壓下去的眼淚瞬間決堤,她再也不管不顧,趴在他懷裡哭起來。

  葉痕完全能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也不勸阻,只是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任由她用哭的方式發泄出來。

  許久,百里長歌哭得累了,再加上一夜沒合眼,她直接在他懷裡睡著了。

  葉痕聽到懷裡的人傳出均勻的呼吸聲,知曉她終於卸下所有防備不顧一切睡著,凝重了一夜的面色這才有所舒緩,低頭用唇瓣替她吻去臉上的淚痕,這才輕輕將她打橫抱起,足尖輕點騎上馬,緩慢向城裡行去。

  回到行宮,葉痕不顧風弄的阻攔,直接抱著百里長歌進了浴池,池水溫潤,氤氳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懸浮在半空,葉痕小心翼翼地替她褪去衣物,再將她抱進溫泉池。

  百里長歌睡得迷迷糊糊,感覺到自己被一團溫暖包圍,她下意識地想掀開眼皮,卻在聞到葉痕身上獨有的氣息時終於放下心來。

  葉痕撩動水花替她洗去一身疲累,原本在這樣旖旎場景下該熱血沸騰的他在看清百里長歌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時,慾火徹底被澆滅。

  小心翼翼地將百里長歌的右手臂抬起來儘量不讓傷口碰到水,葉痕看得出來,那個傷口並非利器所致,也想像得到她當時有多疼痛。

  一想到她當時忍住疼痛逃亡的場景,他的胸口就一陣陣鈍痛。

  沐浴完以後,葉痕先出了浴池換了身乾淨衣服,又找了合身的衣服將百里長歌的身子包裹住抱了出來,外面罩上厚實的披風,直將她裹得密不透風,他才找來乾燥的絨巾替她將頭髮擦乾,最後將她抱回自己的寢殿。

  葉痕在藥箱裡找了藥替百里長歌擦了綁上紗布,往錦被裡塞了個湯婆子,將她放到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起身準備去詢問衙差們找尋潘楊的情況,順便看看百里長歌帶回來的那個人。

  「葉痕——」他轉身之際,手臂突然被睡夢中的她抓緊。

  他身子一僵,緩緩轉過來。

  百里長歌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眉頭微蹙,唇瓣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麼,額頭上不斷有冷汗冒出。

  葉痕一驚,趕緊將手背放到她額頭上,確認不是發熱後才勉強鬆了一口氣,趕緊找來巾布在溫水中洗淨擰乾後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液。

  百里長歌眉目舒展了些,緊抿著的唇瓣也逐漸放鬆下來。

  葉痕看到她這個樣子,索性不走了,直接坐在床沿看著她,以免待會兒再發生什麼情況。

  昨夜他在書房黯然神傷之際突然收到她獨自跑去府衙的消息,他立即察覺到了不對勁,匆忙之間從行宮出發,瘋了一般趕往府衙,等到的時候才得知她早已和沈千碧一起去找潘楊。

  他帶著人,連夜搜遍滁州城的大街小巷,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終於,皇天不負,他在轉身處尋到她。可她已經歷了一番生死,手臂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痕如同烙鐵,燙得他心臟抽搐。

  伸手撫摸上她清麗難言的面容,葉痕心中涌過酸澀。

  如果說之前他想過讓她知道所有真相,只為她能坦然活下去。

  那麼在經歷了昨夜險些陰陽相隔的驚心事件後,他覺得自己該一直沉默下去,她是他的妻子,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唯一的妻子。

  她本就該活在他雙臂的護佑下。

  「王爺,早上帶回來那名男子的頭部血流不止……」魏俞壓低聲音在外面稟報。

  「知道了。」葉痕聽聞,沉聲回應,「你先去看著他,我待會兒就過去。」

  「奴才遵命!」魏俞聽到回答後乖乖退去後殿偏房。

  沈千碧和百里長歌一樣徹夜未眠又功力大損,回來後泡了個熱水澡直接睡下了。

  葉痕問不到昨夜的情況,出了房門便直接來到後殿給那個人安置的房間。

  他依舊如同送來的時候呼吸很均勻,睡得很沉,似乎腦部受的傷只是在撓痒痒而已,啞女已經替他清洗了傷口,銅盆里的水換了好幾盆都還有薄紅。

  葉痕走近,看著那人安睡的容顏,他眼眸眯了眯。

  「王爺,這個人是誰啊?」魏俞在一旁看得直皺眉,長歌小姐怎麼出去一趟把自己弄傷了不說,還帶了個男人回來?

  「他的傷如何?」葉痕低聲問啞女。

  啞女本身也是會醫術的,只不過百里長歌來了以後,用得到醫的地方都是她親力親為,所以很少用到啞女。

  「沒有性命之憂。」啞女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寫下幾個字,然後想了想,似乎有疑惑地地方,又寫道:「受了這麼重的傷,他竟然還能睡得如此安穩,這個人武功應該很高。」

  「嗯,我知道了。」葉痕輕輕點頭,又問,「什麼時候他能痊癒?」

  「恐怕要一段時間靜養。」啞女寫道:「畢竟傷在頭部,大意不得。」

  「魏俞,你去滁州城裡找一家上好的客棧,然後將他送過去養傷。」葉痕看了男子一眼,抿了抿唇。

  「王爺,他是長歌小姐帶回來的人,貿然這樣安排是不是不妥?」魏俞垂首低聲問。

  「這個人的生活方式極其古怪,你們任何人都照顧不了他。」葉痕道:「還不如早早將他送走,免得……」想到睡在他床榻上的百里長歌,他負手站在門邊抬頭看天,長長嘆了一聲。

  魏俞看得出王爺有心事,自然不敢再多嘴,只能輕聲問道:「要不要安排人去客棧照顧他?至少在他醒來之前總的有個人看著,否則要是出了什麼事……」

  「不用……」葉痕一揮手,「我剛剛就說過了,沒人能照顧得了他,天黑了他自己會走的。」

  魏俞聽到這句話,腦海中突然想起什麼來,有些不確定地往床榻上看了看,忽然驚道:「王爺,難不成這位就是傳說中的……」

  「嗯……」仿佛預料到了他接下來的話,葉痕直接點頭,「他這一『奇』可是名不副實的,白天無論你怎麼喊都喊不醒,到晚上他自然會醒來,也會回到他原來的地方。」

  「可是王爺……」魏俞心中疑惑,傳說中這個人是每夜必去望天崖的,曾經有百姓私底下傳言他其實是一直在等一個人,如今突然出現在滁州城,莫不是他等的人出現了?

  「下去安排吧!」葉痕不等他說完,再次一揮衣袖,「越快越好。」

  百里長歌醒來的時候已經入夜,她茫然地看著芙蓉帳頂,翻動身子時不小心牽扯到手臂上的傷口,痛得直皺眉,眼尾瞥到自己身上穿的中衣已經被換過,髮絲上散發著沐浴過後的清香味,她突然想起來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一股極其溫暖的氣息將全身包圍,難不成是葉痕將她抱進浴池的?

  那他……都看了哪裡?!

  恰巧葉痕推門而入,腳步輕緩直接來到內殿。

  她臉一紅,趕緊縮回被子裡,不小心撩開衣袖,看見傷口處已經敷了藥膏綁了紗布,她心底溢出絲絲暖意。

  但一想到葉痕看光了她,她覺得很是吃虧,索性用左手支撐著坐起來,指著自己身上的中衣問:「誰換的?」

  「我。」葉痕直言不諱,唇角含笑道:「你當時睡得那麼沉,又不要別人照顧,所以我只能吃點虧自己去照顧了。」

  「吃虧?」百里長歌一聽嘴角狠抽,當即怒道:「你看光……!到底是誰吃虧?」

  葉痕看著她惱羞成怒的樣子,輕笑一聲沒說話。

  「那個人……如何了?」百里長歌拉過被子披在身上坐在床沿邊。

  「死不了。」葉痕淡淡道:「你放心,天黑了他會自己離開的。」

  「我……想去看看他。」百里長歌將聲音放得很低,雖然她知道這句話葉痕不愛聽,但那個人的確是被她和沈千碧弄傷的,不去看一眼,似乎說不過去。

  葉痕聞言果然面色就變了。

  百里長歌偷偷抬起眼角瞄了一眼,看見他非常凝重的神情,她心裡咯噔一下,想著提到她與葉天鈺和裴燼的婚約時,都沒見過他這副神情,但每次只要一提及傳說中的這個人,哪怕只是沾了一點邊,他都會立即沉下臉來。

  「我已經吩咐人將他送到滁州城最好的客棧了,等他痊癒以後會自行離開的。」良久,葉痕斂了心緒,儘量微笑著與她說話。

  「你為什麼這麼忌憚他?」百里長歌自然不傻,能讓葉痕每次提及就會變臉的人肯定不簡單,又或者說他們的過往不簡單。

  「不是忌憚。」葉痕坐過來,伸手輕輕攬住她,輕聲道:「我不希望你與別的男子過多接觸,因為……我會醋。」

  驀然聽到這樣一句話,百里長歌神色一震,趕緊抬眼看著他。

  葉痕對上她的視線,只微微一笑,「我說真的。」

  百里長歌忍不住彎了彎唇,心中甜蜜上涌。

  這樣一句話,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一直在等。她明白自己那些被強加的身份,但她相信,只要葉痕敢公然承認這段感情,那麼即便前面有萬丈懸崖,千里荊棘,她都是不怕的。

  「你是不是喜歡我?」只是說他會吃醋,百里長歌覺得遠遠不夠,她湊近他,眼睛一瞬不瞬看著他即將出現的表情。

  「不喜歡。」葉痕搖搖頭。

  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百里長歌失望地垂下眼。

  「喜歡太過膚淺,你在我心裡,已經成為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一部分,怎麼能用這兩個字就能概括出來呢?」葉痕自然感覺到了她瞬間的失落,抿唇笑道:「你是希望我只停留在喜歡你這一層嗎?」

  「當然不是。」百里長歌趕緊道:「可是你心裡不是還有……唔……」

  百里長歌還沒說完,唇瓣就被葉痕給堵住。

  他特意繞開她受傷的那隻手臂,輕輕扣住她的後腦勺,唇齒間芬芳在她唇瓣上流連。

  百里長歌全身酥軟,本想問他是不是能忘記晉王妃的話在感受到他這個溫軟纏綿中帶著小心翼翼地吻後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葉痕知道她的傷還沒有痊癒,便不敢過多深陷其中,淺嘗輒止,將下頜枕在她肩膀上微微喘息。

  良久,葉痕才開口道:「長歌,你要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有很多人看中你的美貌,你的智慧,他們因此想將你占為己有,但卻只有一個人,願意站在起點等著你,無論這中間發生過怎樣撕心裂肺,蝕骨焚心的事情,那個人始終待你如一,因為他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會成為曾經。他給你的愛或許沒有千斤巨石那樣重,卻能像微小塵埃一樣,每日沾染在你的衣袍上,如影隨形。」

  「那個人,就是我。」他看著她,目光中露出以往她從沒見過的寵溺。

  這番話,百里長歌聽得不是太懂,但有一點她明白,葉痕這是在向她表白——表明一種比愛更有深度的感情。

  似乎不知道欣喜該用何表情表達出來,百里長歌半晌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怎麼,感動得快要哭了?」葉痕調侃道:「你可別哭,待會兒又弄我一身眼淚。」

  「你就不能一直煽情到底嗎?」百里長歌頓時氣憤,好不容易等到他不毒舌的這一天,好聽的話還沒聽夠,他又回歸本性!

  「煽情不來。」葉痕好笑地搖搖頭,「我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你總不至於還得讓我發個誓什麼的吧?」

  「發誓有什麼用?」百里長歌低嗤,「就算你哪天看上別人,想要與她雙宿雙飛了,我能管得住你的心嗎?」

  「那你可以趁現在用鐵鏈鎖起來。」葉痕道。

  「這倒是個好辦法。」百里長歌點頭附和,「我待會兒應該讓人把你的心挖出來用鐵鏈拴好,看它還能蹦躂到哪兒去!敢蹦躂就取下來煮了。」

  「……」

  「說真的,你帶我去看看那個人。」說了半天,百里長歌又回歸到這個話題上來,抿唇小聲道:「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我就直接成了殺人犯,到時候看你還能用什麼辦法袒護我。」

  「那好,我陪你去。」葉痕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拗不過她執著的性子,只能出此下策。

  「你說,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滁州城?」百里長歌很是不解,「會不會是我們認錯人了?」

  「但願吧!」葉痕笑笑,催促她,「那你趕緊穿上衣服……」話到一半又改了口,「我替你穿上衣服吧!」

  百里長歌動了動右手臂,那個地方疼痛依舊,她面部疼得抽搐了幾下,終是點點頭,紅著臉道:「那你快些!」

  葉痕沒再說話,從衣櫃裡找了乾淨的衣袍替她穿上。

  男子的衣袍沒有女子的衣裙那樣繁瑣,前後不到一刻鐘,二人已經完全梳理好。出了行宮後直接坐上馬車去往滁州城內最大的客棧。

  當下已是入夜時分,滁州城裡熱鬧非凡,華光璀璨。

  魏俞趕著馬車一路穿過主街道,來到最大的客棧「仙客來」,三人剛一進門,掌柜的就趕緊帶著人出來迎接。

  還沒等葉痕發話,百里長歌當先著急問道:「午時送過來的那位客人如何了?」

  掌柜的反映了半晌才想起來,趕緊點頭道:「王爺,尹大人請放心,那位客人從來了客棧以後就一直在安睡,小的不敢讓人上去打擾,王爺現下前來是準備親自去看望他麼?」

  葉痕沒說話。

  百里長歌應聲道:「那就麻煩掌柜的前方替我們引路了。」

  掌柜的不敢耽誤,趕緊親自上樓引路。

  葉痕讓人安排的房間極其奢華,房內翡翠屏榻,琉璃玉器應有盡有,唯獨……沒有人的氣息。

  百里長歌愣了愣,以為自己感覺錯了,她走到裡間掀簾一看,床榻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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